黎輔靜立在石峰下方,看著頂端與昆蝗對峙的大巫,心中與表麵一樣平靜。


    他在抓緊時間恢複體力,等到大巫奶奶傳來號令,他將燃盡他的血肉骨骼來阻擋昆蝗可能發起的進攻。


    大巫奶奶或許已經做好的犧牲的準備,但他卻不會任由這種事發生。


    身後的蚩尤城已經成了一片死地,這個他們耗費半生時間才建造起來的家園在短短三天的時間裏就被毀滅了。


    他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麽昆族王脈會親自出動來攻擊他們,那是存活了億萬年的古老生靈,在春祭的時候還接受過他們的供奉。可才短短數月的時間,它就轉而要將黎族置於死地。


    它的力量並不算強大,換言之,昆族九大王脈的力量都不算強橫,可傳承至甲皇的力量卻讓它們擁有著不死之身和近乎無限的壽命。沒有人知道它們的本體在哪裏,而且即便能夠摧毀它們的本體,隻要有一兩隻幼蟲存活,它們就能夠重生。


    這是甲皇在離去前給自己孩子的最後一份禮物。


    羽族誕生在龍母與甲皇爭鬥時,那是鱗族用來對付昆族的武器。但即便在後來龍母出世,羽族勢大後,曾經短暫治世的強盛時期,它們也未能消滅得了昆族。


    這世間有它的規則,萬物生長、幻滅皆有跡可循。


    昆蝗並不足以傷害到巫戰,即便是沒有覺醒巫力的孩子也能殺死那些爬蟲,但它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多到可以用一千隻蝗蟲來換一個傷口,也足以耗死他們的地步。


    而且,它的目的不是人,而是田地中的穀物。


    這不足以傷害到巫戰,可對於普通族人來說,這卻是致命的。


    在人族誕生的初期,還是以采集狩獵為主,為了食物,人們不得不向其他種族宣戰。


    為了生存,剛剛比弓高的孩子就要和族人一起外出狩獵,葬身獸腹是常態,直到神農氏將刀耕火種帶到世間。


    人們學會了通過更有效的方法來種植更優質的農作物,通過農業養育族人,第一次形成了萬人部落。


    人們尊神農氏為炎帝,奉他為人皇,感激他讓人們從野外搏命的生活中解脫出來。


    可是,這次黎族人又要重新迴到野外了,為了族人的存活,他們將再一次用命去換命。


    好狠呐!


    昆蝗隻用了億萬隻蝗蟲的性命就將黎族人驅趕出了城池,接下來甚至不用它再忙活,黎族人自己就得想辦法去拚命。


    然而,想拚命也得有個對象,數萬人的城池所需要的食物不是個小數目,想要獲得如此規模的食物,黎族人就必須選擇一個能夠產出這麽多食物的敵手。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種群數量龐大的毛族王脈和同樣以種植為食物來源的人族是僅有的兩個選擇。


    “快走!”


    一聲喊聲從遠方傳來,黎輔迴頭看去,卻看到一個人影正朝這邊飛奔過來。


    “黎弼?”黎輔聽得聲音很耳熟,但卻有些疑惑,黎弼不是帶著族人撤離了麽?怎麽一個人迴來了?難道有詐?黎輔警惕的舉起了木槍。


    那人已經跑到近前了,黎輔看得真切,那人確實是黎弼,而且他背後插著幾根羽箭,已經貫穿了肩頭,帶著血肉透到了胸前。


    “敵襲!快走啊!”黎弼焦急喊道,卻忽然腳下一滑,猛的摔倒在地,向前滾了兩圈。


    “黎弼!”看清了樣子,黎輔放下了警惕心,趕忙衝了上去。


    敵襲?哪裏來的敵襲?難道昆蝗還有後手?


    黎弼背後的箭杆已經折斷,帶著血落在地上,黎輔半跪在地上,伸手將他扶起。


    “你怎麽了?哪裏來的敵襲?”


    黎弼胸前已經鮮血淋漓,有十數處貫穿傷將他幾乎紮成了個篩子,看起來像是拚殺時的木槍留下的傷口。


    肺部已經被紮穿,唿吸時鼻孔都在噴出血沫,黎弼艱難說道:“夷族人……夷族人在埋伏……殺過來了……帶……大巫奶奶走!”


    夷族人!那些家夥還真是不怕死!居然敢送上門來!


    黎弼迴頭看向石峰頂端,正在與昆蝗對峙的大巫奶奶在為族人爭取著時間。


    夷族人的目標一定是大巫奶奶,那些家夥是想趁著族長沒趕迴來的時候一舉打斷黎族人的主心骨!


    現在是族人最虛弱的時候,大部分巫戰都已經耗盡了巫力,夷族人選擇了一個最致命的偷襲時機。


    不行!不能讓他們得逞!


    黎輔剛想起身朝石峰衝去,但身下一陣異樣的波動讓他迴過頭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柄映著夕陽的餘暉色紅如血的匕首。


    心中一驚,黎弼下意識的一拳轟出,向後躍去,但卻感到脖頸間一涼。


    他驚訝的抬眼望去,原本渾身是血的黎弼翻身站起,身上如同水波蕩漾般起了一層漣漪,露出了其中一個矮小的身影。


    黎元手中握著一把亮銀色的鋒利匕首,光滑的表麵甚至沒有留下一滴血跡。


    黎輔並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眼中的世界正在傾斜。


    咚!


    一顆頭顱重重摔在地上,滾了兩圈,黎輔看到一個沒有腦袋的屍體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向前摔去,那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


    石峰之上,薑菘腹部如同果凍般蠕動的物質已經占據了她整個胸腹,它在吞噬薑菘的肉體。


    “你這麽做沒有任何意義。”空中的昆蝗說道:“我的本體不在此處,你傷不到我。”


    “那我若是將這鯤皇之精贈與你呢?”薑菘仰頭說道。


    昆蝗沉默了。


    鯤是這世間誕生的第一個生命,它是所有生命的源頭,包括昆族的甲皇,嚴格意義上來說也是它的後代。


    它的強大並不是通過力量或殺戮體現,它的強大在於它對生命本身的感知,以及對天地規則的認識。


    很多強者都可以重傷它,但卻沒有人選擇殺死它,因為那無異於自殺。


    它是最原始的生命本源,在這世間繁衍生息的一切生物都在沿用著它的基因片段,如果最基礎的這段基因崩潰,無論再強大的生命也會產生種種變化,死亡隻是最後的歸宿。


    這是種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的力量,而這種力量就擺在它的麵前。


    它不知道薑菘從哪裏得到了如此寶貴的東西,所謂鯤皇之精,就是鯤皇最初身體的一部分,裏麵就蘊含著生命起源的秘密。


    這是種極為純淨的物質,蘊含著最為強大的生命力,它可以和任何生命體共生,並共享它無限的生命。


    它是強大的,強大到可以將任何物質轉化為和它本身一樣的純淨物質。


    它也是脆弱的,如果在短時間裏出現許多雜亂物質破壞了它的純淨,它會在瞬間崩潰,並因此影響一大片範圍內的生命體。它們會因為那段讓它們能夠進行生命活動的基因片段的斷裂而迅速滑向死亡的深淵。


    這是個強大的武器,而且使用起來十分簡單,薑菘隻需要輕輕將手插入那片物質中,就能輕易誘發它的奔潰,繼而毀滅掉周遭所有的生命,包括這個昆蝗聚集起十分之一種群的蝗潮。


    種群的孕育並不像看起來那樣簡單,即便對於它來說,一次性損失掉十分之一的軀體也是件很肉疼的事。


    但是,這並不是它沉默的原因。


    它沉默,是因為它驚訝了。


    它還從來不知道已經共生的鯤皇之精能夠轉贈,它在判斷薑菘話語的真實性。


    它之所以要耐著性子和薑菘廢話,根本原因也是因為看到了這塊鯤皇之精。


    誠然,作為鯤皇力量的本源,如果能夠得到並參透它,昆蝗就可以真正獲得比甲皇更加強大的力量!


    然而,力量隻是它微不足道的作用之一,它真正的意義,是一張門票!


    一張對於所有種族,所有生命都一樣重要的門票!比起生命短暫的人族,它知道的關於這個世界的秘密要多得多,其中就包括神族的來曆。


    數百萬年來,它一直在默默觀察並研究著那個神秘、強大的神王,這也是其他種族在做的事。不同的是,作為昆族而言,信息的獲取顯然要容易得多。


    當一些蛛絲馬跡被拚湊起來,它有了一個驚世駭俗的猜測,這個猜測大膽到連活了億萬年的它都不敢相信自己,那是一個關於這個世界的秘密!一個關於真實還是虛假的秘密!


    它隱約有些明白了為什麽自生命誕生起至今的幾個強者為何都或明或暗的向鯤皇下手過,而又為什麽甲皇和龍母都接二連三的選擇出世。或許力量到了那個層次後就會接觸到一絲對於世界本質的感悟,當它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尋找到鯤皇的蹤跡時發現神王帝俊已經在它的背上建造了神國之後,它才有些確信了自己的想法。


    這個世界是殘酷的,隻有少部分生命可以存活下去,它想要成為其中之一,為此,它甚至甘願成為帝俊的一枚棋子,就為了一張門票,一張可以通往下個世界的門票。


    然而,它卻沒有想到,麵前這個人族身上居然會有鯤皇之精,而且她仿佛不知道這塊鯤皇之精代表的意義,反而說出了轉贈給它的話。


    或許,這就是帝俊承諾給自己的那張門票?


    “你想要什麽?”昆蝗問道。


    “我要你保護我黎族世代生息繁衍下去。”薑菘說道。


    簡單的人族啊!昆蝗在意念深處感歎,短暫的生命嚴重製約了人族的眼界,這個人族是想用無窮的壽命作為誘餌,來讓它成為黎族世代的守護神麽?可是她高看了它,因為就連它自己,也是個想方設法為活下去而努力的普通生命而已。


    欺騙是很簡單的技巧,隻要是生命都會使用,它也不例外,但它卻沒有想過,居然是這種技巧讓它獲得了生存延續的機會。


    這很諷刺,但沒有錯。


    為了活下去,用什麽方法都不能稱之為錯。


    “我接受這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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