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牧一行,行於官道上,據地圖標注,再過幾百裏,就有一座城,名作廢城。


    “你這人很奇怪。”莫黎憋了多日,終歸忍不住開口,“我是莫家人,為何對我推心置腹。”話一出,立馬引來多數人豎耳,“你該知道,莫家諸老已下絕殺命誥。”


    “瞧你年紀輕輕,緣何如此嫉俗疑心,怕不是莫家環境因故?”道牧盤坐於阿萌背上,左手掌著畫板,炭筆於右手歡舞。“我是個溫和的人,甚是不喜殺生見血之事。”


    話一出,惹來眾人嬉笑,若說道牧溫和,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頓話須臾,炭筆於畫板上最後一畫,本是雜亂無章,立馬融為一體。“此行險惡,你我能不能活下,還是一個謎。你無需憂慮太遠,想著怎麽活出去,再考慮其他有的沒的。”


    畫板上,一座城鎮屹立在一條章魚觸手上,吸盤正對城鎮底部,城門上銘刻二字,廢城。嘶啦一聲,道牧自畫板撕下畫卷,遞給神情複雜的莫黎,“給,比照一下地圖。”


    莫黎看道牧幾眼,無言接過畫卷,與地圖對比。須臾,莫黎臉色失血,她眼眶波光亂漾,扭頭目光掠過同伴。李慧雯肖菁菁迎光而來,畢竟經過風浪,二女一眼看出事情厲害。


    原來觸手每個吸盤,或大或小,皆大口正對一個城市。結合道牧之前的畫卷與言行,再迴想這些時日經曆種種,肖菁菁頓時聯想到饕食國的排汙係統。


    饕食國自開國,數千年如一日,將日常所有生活垃圾,都排向一個去處,正是道牧之前畫過的火山,大癟山。


    畫卷與地圖在大家手中傳遞開,才輕鬆一會兒的氣氛,已至九霄外。


    “逃是不可能的,連外圍都逃不掉,何況身處重災區。”道牧嘴叼炭筆,左手撐著畫板,右手虛空比劃,“弱小與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貪婪才是。”


    “瞧你說得如此輕巧,怕是已有良策。”李慧雯見道牧如此輕描淡寫,不安稍減幾分。


    “他能有什麽良策?”道牧於肖家期間,平常就是這副不冷不淡,不急不緩的鬼模樣,肖菁菁怎會不知。“這人從來都是,順境淨說飄話,逆境隻講道理。”


    道牧聞言,驚一聲“咦”,遂轉頭看肖菁菁,“你說得沒錯,此行不求消災,隻敢跟他講道理。”話說得倒輕鬆,道牧自己內心並沒個底。


    可是道牧知道,此時此刻他不能亂,連他都亂了,人心不穩,那就真的沒有任何希望。他們行於觸手上,就同人手臂上的蚊子,隻怕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災厄遲遲不動手,隻能說明一件事情,它在看戲。其中,最大的論據莫過於它未曾移動,侵襲其他境地。它隻不過把怨氣孽力盡數撒在饕食國上,足以見得此災厄非同尋常。


    “此等程度,不是天災,也似天災。”道牧心中有苦,本以為是件旅遊活兒,卻成了送命之行。


    “就怕背後另有黑手……”迴想起那次同牧災人的較量,道牧已沒作畫心情,臉色開始結冰,眼睛卻在生火。


    廢城。


    顧名思義,遺廢之城,三教九流及各類罪犯聚集之地。


    一談到饕食國,人們就想到六個字,“最會吃,最能吃。”一談到“最會吃,最能吃。”人們就會想到廢城,而非饕皇城。


    麵積僅僅為饕皇城一半大小的廢城,日常生活垃圾是饕皇城的兩倍之多。


    “越接近廢城,路上穢物越多,惡臭愈濃。”蕭凎仗劍一揮,劍氣蕩如海浪,將穢物帶走,給大家帶來短暫的清新世界。


    然,他們再往前,就要踏上暗無天日的世界。蒼巔厚厚一層褐黃雲濤,擋住冰冷的陽光,同其他蒼空界限分明。


    光是抬頭望天,仿佛心胸壓著一座大山,肺部充滿水泥,唿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畢竟三教九流之地,管不住自己的嘴。”莫黎往路邊空地撒下幾粒種子,穢物覆蓋的地方,肥力驚人。無需牧術加持,被喚醒的種子已自行生根發芽。


    “或許,他們尋求解脫罷了。”說話時,肖菁菁總是有意無意,看向趴在阿萌背上酣睡的道牧,聲音略大,似要道牧聽見。


    “殘虐人家數千年,他們卻忍不得幾個月,豈是一個解脫能夠解釋得清。”李慧雯眺望遠方,百裏之外,正是雄偉壯奇的廢城。“淨是穢氣籠罩,已無半點人間煙火。”


    “忍,這個字於饕食國芸芸眾生心中,不存在的。”道牧悠悠起身,睡眼朦朧,且還打個哈欠。“沒有節製,貪欲無底,才是他們生存的障礙,而非大癟山那個神秘存在。”


    聞言,大家或是苦笑,或是無奈。一個半月的默契,無需過多言語。道牧為首,速度加快,一刻鍾後,終臨城下。


    還未進城,繼戎一行百數十人,自城中迎來。


    兩批人,同為學生,多是同齡人。此時氣質卻相差甚遠,兩個月的磨練,使得道牧這邊的學生愈發成熟。


    他們的思維開始趨像道牧,沉穩冷靜自內而發,行坐有姿,無時不刻在觀察周圍細微變化。


    行人乍眼一看,還以為是不同門派。而後,同伴提醒他注意兩批人都著統一道袍,這才恍然大悟。於是,免不得指指點點,背後比較議論。


    肖菁菁她們聽在耳裏,愉悅在心理,沒有誰不喜歡聽到這類的誇讚。


    “你們怎會在這?”肖菁菁凝眉,並未走近相迎,拒人以千裏之外的高冷自然彌漫。


    “自是為接應你們而來。”繼戎雙臂大張,咧嘴燦笑,柔視肖菁菁,盡是深情。“饕食國君主予我們情報,此城魚龍混雜,我擔心你們應付不來。”


    繼戎的柔情讓肖菁菁惡寒,連打幾個冷顫,櫻唇剛啟,一旁道牧已奪口,問道:“饕食國君主有我等行程情報?”道牧手壓決刀,眼眯過半,目光掃過對麵,最終定格在莫甯身上,不由暗歎莫家人才輩出。


    “想必這位小哥,便是饕皇印象最深刻的牧劍山弟子——道牧。”莫甯不止一次見過道牧畫像,方見真人,頓時勾動她的濃鬱興的的趣,眼睛肆無忌彈打量道牧。


    莫甯隨口一句,信息量甚大。道牧聞言,眼睛眯成一條線,卻不立馬迴應。李慧雯餘光掃過道牧一眼,遂默契接過話茬,“尋個靜逸的地方,詳談吧。”


    “長途跋涉,你們需要好好修整一番。”繼戎一副運籌帷幄模樣,兩手背負在後,轉頭對身旁莫甯眨一下眼睛,頗為得意。


    莫甯不由打個寒顫,同為女人,內心生出理解肖菁菁切身感受,這時對肖菁菁的敵意,竟消除不少。


    繼戎好似一隻雄性孔雀,見到雌性孔雀,便瘋狂展示自己絢麗的羽翼,也不考慮當事人的感受。且把肖菁菁的學生那些怪異的目光,當成是一種崇拜。


    方入城,淒涼百業,百態眾生,映入眼簾。


    路上走的,台階坐的,屋裏躺的,攤位喊的,個個麵瘦肌黃,已經三五月沒進食。酒肆,飯店,小攤,茶樓,皆無煙火,人們就同行屍走肉,半死不活的牧屍。


    他們見到近三百位仙人過路,渾濁黯淡的眼睛,生出縷縷光芒。目光一直係在道牧他們身上,直至道牧一行消失在街頭,亦有人窸窸窣窣跟上。


    李慧雯肖菁菁二女同繼戎莫甯二人,一問一答,在尷尬氣氛中前進。道牧早已默默退迴學生群體當中。


    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被穢物清洗過那般,散發著千萬種垃圾混合發酵的惡臭。氣味同厚重的霧氣結合,雖是白色,卻比黃色更甚百倍。


    學生們大多已受不了,徹底封閉嗅覺。對於五官敏感的道牧來說,簡直就是活遭罪。小小木鏟往身旁一處霧團一撈,一陣淒厲慘叫聲過耳,霧團凝成一粒肥丸。


    放至鼻前一聞,道牧頓感一頭夢魘,自肥丸撲麵而來。道牧兩眼一抹黑,耳邊鬼哭狼嚎,全身氣力全無,身體東倒西歪,差點沒從阿萌背上摔下來。


    忽覺眉心一點涼,而後瀑布淋身,道牧恢複如常。這才發現一切不過幻覺,自己端坐好好,肥丸還在十公分外。


    “有點意思……”


    越深入廢城,人越精神,也越兇戾,看道牧一行人的目光,猶如餓狼盯著一塊鮮肥嫩肉。他們個個分明是凡人,那洶洶目光,竟然不少女生產生畏懼。


    “道牧,我們該怎麽辦?”一學生傳聲入耳,還未等道牧迴應,其他學生的聲音接踵傳至,目光皆聚道牧身上。


    “無需刻意偽裝自己,該怎麽辦就怎麽辦,自己怎麽舒服就怎麽活。”道牧迴聲,小心翼翼將肥丸放在盆景裏,“當我們穿過災厄壁壘,生死不過對方轉念間,由不得你我。為何他沒有立馬殺我們,才是我們活下去的關鍵。”


    蘊木似不喜肥丸,遲遲不見降解。道牧也沒過問木靈,隻道是木靈傲嬌病又發作,便拿著小木鏟,正欲掀土覆蓋肥丸。


    噗!一聲,肥丸射出盆景,消失在茫茫霧氣當中。道牧身體僵住,一時半會,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吱吱吱……


    忽聞一陣熟悉而有陌生的老鼠吱叫,道牧猛地轉頭,唯見一抹火紅,轉瞬即逝。驚得道牧猛地站起身,靈神探出,已不見絲毫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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