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明天迴家!”我說。


    其實我想說:媽媽,我孤獨得想哭!


    “好,我們在家裏等你,你爸還剛說想你了。”


    “媽,對不起,讓你們操心了。”


    “兒子長大了,不用我們操心的!”母親輕聲柔語地說,她顯然已經感覺到了我有著心事,“有不開心的事就迴來休息一下,路上注意安全。”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孤零零的個體(三)


    迴家之前,我去了一趟師父鍾任之那裏。去的時候他沒有課,正在學校宿舍的花圃裏低頭拾掇花草。


    “師父!”我叫了一聲。


    他抬起頭,見到我時笑了:“又有什麽煩心的事?!”


    “你怎麽知道?”我笑著說。


    師父笑道:“我會看相!”


    “我一臉的愁苦嗎?”我笑著問。


    “差不多!”


    我於是把自己的事情說給他聽了。


    他看了我兩眼,沒有說什麽,而是將手上的活兒停了下來,然後指了指旁邊的一處石椅說道:“坐下慢慢說吧。”


    我在石椅上坐了下來。


    “你很在乎離開刑警隊嗎?”師父問道。


    “我隻是在乎莫名其妙地離開!”


    師父笑了笑沒有出聲。


    “如果是你,會怎樣做?”我這樣問他。


    師父沒有正麵迴答我,隻是答非所問地說道:“記得你曾經問我,為什麽放棄法醫這份職業,而從事教學工作。”


    確實,我曾經問過他,那是因為覺得好奇,想知道什麽原因促使他當了一名教師。


    “我當時要你猜,你沒猜出來。”師父笑著說,“不知現在猜到了沒有?”


    “或許是你追求的一種境界吧!”我不知道他往下要說什麽,於是迴答道。


    “不!”他搖搖頭,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當時之所以沒跟你道出原因,是因為我不想影響到你的情緒。我能看得出,那時的你,對著法醫事業有著怎樣的滿腔熱情,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時光!如果因為我的原因,掐滅了你的這種光芒,那會是怎樣的罪過!”


    “我當時表現得很無知吧?”我笑了笑問道,“不知者無畏嘛!”


    “不,這是一種追求真善的真誠!”他說,“如果有可能,我倒希望永遠這樣無知下去!”


    我細聽他說下去。


    “但現在,我想應該對你說說我的事,因為你正跟我過去一樣,經曆著一些從沒遭遇過的東西。”停了一會兒,他繼續說道,“我選擇離開,不是厭倦,更不是追求什麽精神境界,如果非得給出一個理由,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我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如果你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對什麽事都一絲不苟,你會發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當你時刻麵對的是解析屍體的工作時,這種痛苦尤勝!因為無論人或事,其實永遠無法完美,完美隻是一種沒有極限的相對值,而當你又必須通過死者的意識,感受那種瀕死的痛楚,你會感到惶恐!——唯恐做得不夠,唯恐有什麽差錯。”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裏絲毫沒流露出什麽特別的神情,平靜得仿佛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記得我曾經說過什麽嗎?法醫就是背負別人的痛苦,為自己修行!每一具屍體,會在你的心裏留下一個記號,那是用柳葉刀刻下的一般,掠過表皮,有些酥麻,醒悟過後才覺得發痛!你相不相信,我現在可以迴憶起見過的每一張失血後的臉孔,以及臉孔上那雙失了真的空洞眼睛,很多時候,那些眼睛一直看著我!那麽多年以來,我隻靠一句話堅持著:一切都會過去的!但這樣就意味著,必須得麵對現在!”那雙眼睛終於顯出了一絲苦澀,“沒有誰能理解,也沒有誰可以傾訴,我們注定是靈魂深處寂寞的行者!糾纏的痛苦讓人失去了獨立思維能力,所有的一切變得沒有答案,那段時間是我最消沉的時候,消沉得連太陽都變了顏色!但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這件事,直到後來,有人建議我試著到學校兼教,把以前經曆過的東西傳授給大家。最後,我才在這裏重新發現了自己的價值,發現還有另一種方法從事自己的職業!當我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傳授給你們後,就無時不刻不心馳神往,與你們一同趕赴現場,分析判斷!於是,我又是原來的那個我了!


    告訴你這些,是希望讓你知道,既然從事了這樣的工作,必然會付出一些東西,背負一些異於常人的痛楚。失去即是新的開始,不要把自己禁錮在固定的空間裏,那樣隻會讓你窒息,我之所以鼓勵你來北江市,也就是這個原因。揮一揮手,現在也就成了過去,我們始終要相信,這些都是發現真相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但是,沒人能讓我們離開真相!”


    “如果有些真相,是我一心想要遠離的呢?”


    “為什麽?”


    “可能會牽扯到一些不想被牽扯的人!”


    “你要明白,牽扯到誰不是因為你的原因,而是事實本身的原因!”


    我笑了笑,然後問道:“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當然可以,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客氣了!”師父笑了。


    “你跟林顯著是同學?”


    “是,我們是同學。”他迴答道,“一起讀了六年書!”


    “王秀珍也是你們的同學?”


    師父看了看我,似乎感覺到了我想問什麽:“她也是我們的同學!”


    “那麽,她是林顯著的女朋友你也應該知道吧?”


    “知道!”他笑著點點頭,“這是審訊嗎?”


    “我怎麽敢審訊師父?!”我笑著說,“我隻是想了解案子上的一些事情!”


    “張寶山殺妻案?”正當我不知怎樣引出案件時,師父倒主動說了出來。


    “是的。”


    “那件案子很複雜,也過去了很久,你怎麽對此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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