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微微張開,左手用力按著不停起伏的胸膛,一種幸福和不祥的預感湧向全身,直冒出一身冷汗。


    綠嬌嬌僵硬地看著安龍兒的眼睛,臉上長長的刀疤,明明輪廓分明、卻從來沒有豐潤過的臉。她忘記了把手收迴來,這一瞬間在生命中成了永恆,但是這可能嗎?


    綠嬌嬌的眉頭皺了起來,眼眶開始濕潤,看著安龍兒的眼睛微微搖了搖頭。


    安龍兒笑著放開綠嬌嬌的手,可是綠嬌嬌的手仍懸在空中向前遞著,他退後兩步,眼神離開綠嬌嬌的臉,一轉身對著八旗騎兵,一步步向送龍峽走去。


    從騎兵陣中站出來一個穿著騎兵盔甲,精幹瘦小的男人,他就是欽天監禦前風水師金立德。他手提腰刀,雙眉緊鎖正對著安龍兒。


    安龍兒慢慢走到他麵前,拱拱手說道:“金先生有禮了,龍兒多謝你多年來的不殺之恩,今天還要請金先生讓龍兒還最後一個心願,希望金先生高抬貴手,龍兒來生做牛做馬再報答金先生。”


    金立德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安龍兒,用純正的廣府白話說道:“過去的事不要提了,我隻是一個風水師,並不是因為是你安龍兒我才不殺,其實隻要不是該死的人我都不會殺。你有運氣可以長大成人,搞成今天這樣又何必呢?”


    他的語氣痛心而仁慈,安龍兒聽得坦然,倒是綠嬌嬌在後麵聽得很不明白,他們之間似乎知道些什麽事,可是一直沒有說穿。


    安龍兒知道金立德用廣府白話的意思,就是不想讓八旗兵聽懂他們在說什麽,於是他也用白話說道:“金先生,洪門中人並不是無知的愚民,他們前仆後繼為之奮鬥的事業,不會比你和國師的願望低等。你們想和平變法,他們想推翻重來,而且太平軍已經占領了半壁江山,就算明天太平軍失敗了,無數太平軍還會再起來和清廷對抗。你是玄學家,應該早知天運大勢,我今天來斬龍隻是順天命而為,讓天下有誌之士早日成功,你這樣逆天而為又是何必呢?”


    金立德聽到這裏有些激動起來,他的聲音提高,語速也加快了:“這是天命嗎?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天命會讓你來斬天子龍脈?你知不知道斬天子龍脈和斬平常支龍的區別?天子龍脈一斬,天下龍脈將會同時震動,到時翻江倒海,地動山搖,十年不止,死難的百姓何止千萬,你去當長毛當洪賊什麽都好,我金立德都不會理你,可是你要斬天子龍脈,我身為風水師第一個不放過你,金立德不理你的話天理不容!”


    金立德說完一抖手上的腰刀,圓睜雙眼走前幾步。


    安龍兒的表情依然平靜,他對金立德拱拱手說:“金先生,我知道你一向反對安清源斬龍,甚至你還幫助過我們洪門兄弟阻止芙蓉嶂的斬龍,我一向敬佩你的為人,但是今天我們立場不同,龍兒不敢相信金先生的話,請先生見諒。龍兒也知道你刀法一定不簡單,可是皇陵那邊的兵馬很快就會過來,龍兒沒有時間公平地向你討教武功,是也好非也好,留待後世公論,龍兒得罪了。”


    安龍兒說完向金立德深深作了個揖,轉頭對綠嬌嬌說:“嬌姐,快退開!”


    綠嬌嬌立刻拉馬退後,再轉過馬頭看向送龍峽,已經看到天空中飛箭如雨,安龍兒象一陣黑風掠過八旗兵陣,響起一片刀槍碰撞和骨折的聲音。遠完看去不斷有士兵被打得飛出陣外,陣裏的士兵象被推倒的骨牌一般連連倒地,滿地打滾慘叫連天。


    金立德也滾入戰團中,和八旗兵一起奮力抵擋著安龍兒的閃擊。可是這種防守無疑是徒然,刀法不好的士兵一碰即倒,刀法好的也隻不過是擋過一招兩招,眨眼之間總有人倒下。


    綠嬌嬌清楚地看到安龍兒的一舉一動,一招一式。那種無門無派,剛柔相濟,揮灑自如的打法,可以看出他已經悟出了武學的真諦。綠嬌嬌關注地看著無明忍刀切向金立德的右手,對方的腰刀立刻墜落地麵,可是金立德的手卻沒有斷出來,安龍兒隨即出掌擊向金立德的胸口,讓他遠遠地摔入草叢中。綠嬌嬌知道安龍兒真的長大了,斬出去的是無明忍刀的刀背,他已經完全可以控製自己的殺機。


    當全部士兵被擊倒後,安龍兒收起無明忍刀,再次念動安神咒,讓金立德和士兵在白光中安穩地睡著。然後他快速衝到送龍峽中間,左手握住雷刺的下端,右手握住無明忍刀的刀柄,猛喝一聲雙手上下分開,把雷刺和無明忍刀分別握在手中。同時他全身的內勁激蕩爆發,轟然震碎上身的衣服,黑光中露出一身健碩的肌肉,黑氣纏繞著一個布滿刀傷的軀體。


    安龍兒快刀斬亂麻地解決金立德和五十個騎兵,是綠嬌嬌意料之中的事,她好奇的是安龍兒會怎樣斬龍。因為斬龍的心法由張培原天師單獨傳授,安龍兒一向守口如瓶不向任何人說起,就算有時綠嬌嬌開玩笑逗他說出來,他也會嚴肅地拒絕。


    想看斬龍,隻有在現場現看,一輩子隻演一場,所以綠嬌嬌打醒十二分精神,目不轉睛地看著安龍兒。


    她看到一個年輕的身體在或急或緩地舞動著天師秘訣,雙腳靈快地踏著罡步,雙手不斷扣結出綠嬌嬌從來沒有見過的手印。他喃喃念著咒語,動作剛勁而優雅,他的背肌很發達,綠嬌嬌看得出神,完全不知道安龍兒在做什麽,隻知道這個男人正在改天換地,這一刻他就是天,他就是地。


    天空慢慢聚起五色雲,濃濃地聚合在送龍峽上方,象粘稠的米糊在慢火中翻滾,大地微微震動,從地下傳出一陣陣雷聲,一道巨大的龍影從真龍山上浮現出來,龍頭極力昴起象要飛往天上,可是安龍兒穩穩地釘在送龍峽上,把龍頸壓住……“傑克!傑克!”安清源忍住劇痛,極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同時高聲對傑克說:“放開我,你們不能去斬龍,《斬龍訣》上記載著,天子龍脈一斬就會馬上讓天下產生連年天災,相信我,不要亂來!”


    傑克看看綠嬌嬌已經縱馬跑了很遠,安龍兒又象一陣狂風似的從身邊刮過,直追向綠嬌嬌。他知道自己沒有神功不會飛,也不急著去追他們,蹲下來對安清源說:“安先生,推翻一個壞政府是要革命的,尤其是一個有皇帝的政府,不然皇帝怎麽會讓你們傷害他的利益?我曾經相信你們的美好願望,可是當嬌嬌告訴我中國五千的曆史,我不再相信和平變法可以成功。中國是這樣,全世界都是這樣,如果可以通過談判改變社會,美國就不用打獨立戰爭。”


    “不,不要談這些了,斬天子龍脈會震動天下,整個中原都會受災,你快放開我,不能讓龍兒和小茹亂來。”


    安清源急切地說著,傑克卻慢條斯理地迴答他:“這個世界是上帝創造的,上帝創造出一切都有他的道理,你知道上帝為什麽讓世界上存在《斬龍訣》嗎?”


    聽到這話,安清源的腦海裏頓時被撞擊了一下,他當然想過這個問題,可是他並沒有時間想太多,他知道《龍訣》和絕大多數中國文化一樣,可以為自己完整地劃一個圓,有陽就有陰,有立就有破,有《尋龍訣》就會有《斬龍訣》,這是必然的互補和存在,不過這種思維也隻是劃了一個圓,等於沒有迴答問題。


    傑克看到安清源沒有馬上迴答他,他對安清源說道:“上帝不會造出沒有用的東西,《斬龍訣》是有用的,也一定要使用。《斬龍訣》是對風水的否定,對風水師錯誤的否定,給人世的錯誤一個改正的機會。你和嬌嬌一直在追尋《斬龍訣》,你們到底是在找一種技術還是在找一個啟示?你們知道自己為什麽嗎?”


    安清源掙紮著,怒目看著傑克說:“我要用《斬龍訣》平定天下,安內才能攘外,天下遍地暴民,百姓如何生存,變法如何成功?”


    “什麽?暴民?那些就是人民,就是百姓,天下有多少暴民取決於政府是不是暴政。如果一個政府為人民做事,就算有人想推翻他,人民也會支持政府;可是一個人民想推翻的政府,就不會維持多久。《龍訣》風水不是人民的風水,天下百姓已經有楊公風水了,不需多一種製造皇帝的東西;《斬龍訣》是天子風水術的一部份,它要斬的也不是保佑人民的龍脈,而是鎮壓人民的暴政和暴君,這就是上帝留下《斬龍訣》在世上的意義。這是由百姓糾正皇帝的權力,安先生,你好好想想吧。”


    傑克的話讓安清源瞠目結舌:“糾正?!由百姓來糾正皇帝?!”


    “對,你不是想變法嗎?如果斬龍可以讓皇帝的運氣衰敗,對你又有什麽壞處呢??”


    安清源的心被震撼了,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可是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過。


    怎麽能用天子風水術裏麵《斬龍訣》來斬百姓的龍脈?


    他的腦海裏閃現過多年來官場和民間的無數事端,不是這樣,可以怎樣?一生經曆過的事情,曾經篤信的理念突然被再次推翻,他心亂如麻,頭痛如刺。


    這時傑克和安清源同時發現地麵在微微震動,滾雷聲從地下深處慢慢傳來,天空開始發紅發暗。


    〔二五四〕斬龍


    風雲驟變,日月無光,隻有送龍峽上的五色雲在激烈地翻滾,赫圖阿拉城和皇陵在地上竦竦危危地震動著,不時有鬆動的瓦片泥灰落下。蘇子河的河水驟然漲起,快速地浸過河邊的營房,河中竟湧起水浪一層層向皇陵拍去。


    阿圖格格本來和八旗禁軍一起在啟運山上反複搜查綠嬌嬌的行蹤,她見過安清源斬龍,可以猜測到安龍兒斬龍大概會是什麽情形。她唯一想象不出來的,是安清源斬龍要殺死八個男女童子,安龍兒要斬龍的話是殺誰呢?難道是殺大花背,難道是殺自己?


    當久尋無功,天變地動之時,阿圖格格猛然醒悟過來!


    以綠嬌嬌和安龍兒的輕功,怎麽可能追不上她?以綠嬌嬌的狡猾,怎麽可能這麽容易讓她知道斬龍的動機和地點?綠嬌嬌隻是在利用她把禁軍引上啟運山。


    她抬頭一看,那五色濃雲之下是啟運山旁邊的另一道山脈,她記得安清源斬廣東龍脈的時候,那雲正在斬龍天湖的上方,也就是說斬龍已經在另一個山脈開始了。


    阿圖格格立刻把這個情況告訴校尉官,帶著兵馬向南山送龍峽衝過來。


    當她一馬當先接近送龍峽的山腳,發現山上正卷起狂風暴雨,暴風圈在一點點地收窄拉長,慢慢地指向天空。


    山上衝下來的雨水已經匯成洪流,騎在馬上再也不能上山,她和士兵們一起手腳並用向送龍峽上爬去。


    真龍過峽有十多種形態,送龍峽是其中一種,北山的蜂腰峽又是一種,但無論怎麽變化,都離不開山勢變成低矮和窄小,如果平常時候要爬上過峽之處一點都不費勁,可是現在這小小一個山坡,阿圖格格卻爬得筋疲力盡。


    送龍峽上的龍吟聲越來越頻繁,從峽上現出一道紅光直衝霄漢。


    風雨大得驚人,綠嬌嬌座下的馬被地震和龍吟聲驚得轉身想逃,綠嬌嬌覺得情況越來越不對,這氣勢比安清源斬龍時嚴峻得多,她心裏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綠嬌嬌再也不能好整以暇地坐在馬背上看熱鬧,她跳下馬,任由馬匹逃去,自己一步步地走近風暴圈,想看看安龍兒在裏麵的情況。


    透過橫卷的風雨,她看到安龍兒已經把斬龍心訣運行完畢,把無明忍刀飛插在遠處,右手揮動黝黑的雷刺,一聲雷喝向地麵刺去,他麵前的地麵頓時炸起一股衝天水氣。


    綠嬌嬌對這個動作並不意外,她聽說過安清源斬龍,是要先炸開龍脈地殼,露出脈中五色土層,把施咒的靈血注入峽中。安龍兒用雷刺擊入龍脈才是斬龍正法,當然會激烈非常。


    安龍兒用中指與無名指扣結起雙手,其餘六指直指天空,結成天罡印高舉過頭,大喝一聲:“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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