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大約翰此行並不是白走,他從廣東到上海時運去了大量白糖,加上偷運過去的軍火,已經狠狠賺了一筆。現在船上裝滿了從上海倒迴來的洋布,如果可以在天津附近的小港口卸貨,由傑克和綠嬌嬌賣入京城的話,肯定又發一筆大財。所以他對這次偷渡充滿期待,當成一件大事來抓。


    這天中午過後,格林號保持半帆小角斜切風向的慢轉狀態,在虎口形的渤海灣前慢慢飄流。甲板上一片寧靜,隻有一個黑人大副精確地把船控製在不會見到官兵的大海中間移近渤海灣,一個拿著望遠鏡的瞭望員坐在高高的桅杆上執行警戒,沒有重要工作的黑人海員們盡可能睡覺,養好精神準備晚上全力偷渡。


    昏昏欲睡的瞭望員疲乏地睜著眼睛,他發現明亮的南方海平線上開始卷起暗雲。這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在夏天的海上隔一兩天就會來一場大風雨,而且往往是在下午發生,如果這場風雨沒有演變成風暴,對夜間突入渤海灣倒是很好的掩護。


    按船上的規定,現在要做的事情隻須通知全船天氣有變,然後等待風雨到來就行了。瞭望員伸出手不緊不慢地拉響了小銅鍾,大家聽到鍾聲後又重新睡去。阿圖格格和蔡月從床底拉出盆子準備嘔吐。


    〔二三九〕風暴潮


    天色很快暗下來,從南方吹來一陣鹹腥的冷風。


    小小的船艙裏,綠嬌嬌靜靜地盤腳端坐在床頭行功,阿潯卷在床尾乖乖地睡覺。傑克坐在床尾旁的椅子上靠著看書,他把腳架在床上,另一隻手拿著扇子輕輕地搖著,給搭在他小腿上睡覺的阿潯扇風。


    因為天氣悶熱,小舷窗一直開著,那股冷風突然湧入船艙,吹得掛在牆上的兩支左輪槍搖搖擺擺。猛風從船後吹來,船身大幅前後晃動了一下,傑克的左輪槍互相碰撞之下發出沒有規律敲擊聲,然後掉到地上。


    綠嬌嬌正在運行神霄道教的五雷心法,這種心法可通天地水火之氣,可以利用身體的感應預知風雨的來勢和方向。隨著左輪槍落地的聲音,綠嬌嬌眼前橙光一閃,從丹田湧起一道熱氣沿督脈直衝顏麵,輕如蟻咬的麻痛感帶著微汗冒出。這是天人合一的感應,其敏銳和快速甚至超過了梅花易數,當道法修行至此,人真正達到了善易者不占的層次。


    傑克知道綠嬌叫功的時候不能打攪,也不敢移動小腿驚醒阿潯,他默不作聲地彎下身體從地上撿起槍,看了看阿潯還沒有醒過來,轉頭看綠嬌嬌發現她已經睜開眼睛看著自己,於是他對綠嬌濺著晃一下左輪槍。槍套擦得黃黑發亮很有質感,槍柄上拴著一個有點褪色的中國同心結顯得不倫不類,這個同心結是綠嬌嬌送給傑克的第一份禮物,傑克一直拴在自己的槍上。


    傑克注意到綠嬌嬌臉上象均勻地灑了一層閃礫的銀粉,這是一臉微汗反光的效果。綠嬌嬌的表情嚴峻冷漠,傑克伸手過去想為她擦擦汗,同時問道:“嬌嬌,你不舒服嗎?”


    綠嬌嬌捉住他的手往臉上左右一擦說道:“傑克,有殺氣,可能要打仗了。”


    傑克笑了笑說:“你每次預言天氣都很準確,這次也是大風雨要來了,是不是你的預感太強烈了?我們走的是海盜秘密航線,不會有其他船出現的。”


    “不對不對,這次要聽我的,叫全部人備戰,槍炮都準備好。”綠嬌嬌剛說完,艙門就響起急促的敲門聲,他們聽到安龍兒在外麵叫道:“嬌姐,傑克,可能有船隊會襲擊我們,快叫大家準備打仗!”


    綠嬌嬌對傑克翻一翻白眼說:“你看,我沒說錯吧。”


    兩個風水師的預言絕不會是無中生有,綠嬌嬌馬上換衣服佩上槍衝出通道,傑克抱起還在熟睡中的阿潯跑到蔡月和阿圖格格的房門前,房門已經被安龍兒和顧思文堵住,原來他們來通知危險將要來臨時,順便把大花背交給兩個女孩子保護。傑克也把阿潯交到她們手上,隨即和大家一起衝上甲板。


    四周海平線泛起暗紅,再上一層是漆黑濃重的雲層,雲層向北方急速飛去,可是一點也沒有被風吹散的跡象,甚至還一直慢慢向下壓,暗紅色的海平線越來越窄,越來越細。


    帶著重重鹹味的陣風從海麵上撲向格林號,吹得人站不穩。大約翰也收到安龍兒的通知,正在調動黑人水手。他安排早班隊二十人全部準備好洋槍備戰,晚班那二十人起床駕船操作帆桅,他親自站到了駕駛艙裏掌舵。


    格林號的甲板上頓時人來人往,安龍兒一直不知道船上有多少黑人水手,現在突然出來一大片黑人,全部穿著橫條水手服在麵前跑來跑去,驚訝之餘隻覺得眼花。


    大約翰對身邊的大副大喊:“主桅杆帆全部放下,拉起右側角帆!”指令馬上傳達到格林號每一個角落,水手們象一台精密複雜的機器開動起來,每個人都熟練地在各自崗位上操作著桅帆。


    帆位改變,大約翰立刻配合著風向轉動方向盤,格林號的船身大幅度向右傾斜,在大海中突然急速向左旋轉,一直向北的船頭轉成向南,正對著猛烈吹來的南風。


    大約翰這個動作,是帆船在海上遇到風暴時最安全的做法。收起主帆可以把暴風對船的拉扯力降到最低,船頭迎風則可以讓船保持不受暴風橫吹,隻是隨著海流慢慢後漂。


    安龍兒看到傑克指揮黑人水手伏在船舷下呈埋伏狀態,綠嬌嬌在主帆降下時,手拉著高速上升的纜繩飛上桅杆頂的瞭望台。她的長發編成麻花辮子垂在腦後,身穿白襯衣,下身穿著馬褲長皮靴,在獵獵疾風中豐滿而纖細的身材完全顯露出來,活脫脫一個少女西部牛仔,安龍兒從未見過這般打扮的女孩子,握著洋槍看得出神,刹那間完全忘了自己正在船上準備一場戰鬥。


    綠嬌嬌從身邊的水手手上接過望遠鏡,一舉起馬上向南方看去,她知道在海上如果有什麽要快速地攻格林號,來的方向隻可能是順南風而上,其實剛才五雷心法的感應也正是指向南方。望遠鏡中隻看到一片翻滾的黑暗,黑暗和海麵之間是茫茫白霧。其實這不是霧,而是黑雲下的第一陣暴雨。


    這個景象不用望遠鏡都可以看到,可是綠嬌嬌並沒有放下望遠鏡,她想看到的不是暴風雨,她隻關注暴風雨中會出現什麽。


    暴雨挾著雷聲快速逼近格林號,全部水手都伏到船舷旁邊,用手緊緊拉著纜繩,以保證自己不被風浪拋下大海。傑克抬頭對綠嬌嬌大喊:“嬌嬌,暴風雨就到了,快下來!”


    綠嬌嬌向傑克擺擺手,示意她不下來,然後用瞭望台上的安全皮帶把自己緊緊綁在桅上。


    傑克又準備安排甲板上的水手退到船艙裏避風浪,安龍兒手握著油布包住的洋槍對傑克大叫:“不!作戰隊不能撤,風暴裏有敵人!”


    傑克說:“風浪的第一波衝擊很強烈的話就會把人拋下水,水手先下船艙可以減少危險!”


    “不行,看不到不代表沒有,相信我。安排夜班隊迴艙,在下麵把洋槍全部上好子彈,為早班隊做後供!”安龍兒性情一向隨和,可是這次卻出奇的堅持,傑克也隻好按安龍兒的意思留下作戰隊,隻把風帆操作隊迴船艙待命。


    暴風雨的來臨象排山倒海,應該說就是排山倒海,當狂風暴雨一瞬間潑濕了甲板上的所有人,第一波大浪象一堵三丈高的水牆,高高揚起攔在格林號船頭前麵。


    巨浪象長城倒下一般重重壓在格林號上,使船身劇烈地抖動起來,船頭頓時沉下沒入海裏,船上的人全部受到一次猛烈的撞擊,人人都感覺得格林號就要被打成碎片。位於桅杆上的瞭望台搖動得最厲害,站在綠嬌嬌身邊的黑人瞭望員抱不穩桅杆,從瞭望台上拋下甲板,立刻摔得不省人事。


    傑克看到這個情形,抬頭瘋狂地叫著綠嬌嬌,風暴的轟鳴聲壓住他的叫聲,他象個啞巴一樣極力張大嘴巴卻不知道自己是否發出過聲音。他看到綠嬌嬌象釘在瞭望台上的釘子,和桅杆緊緊連在一起,圓睜雙眼直視著風暴。


    格林號的結構非常結實,巨浪過後,船頭從海水中鑽出,可是又被下一個巨浪高高抬上天空。船底巨浪飛快向北方湧去,格林號隨即被重重摔下海浪的深穀中。一聲巨響之後,格林號四周濺起衝天浪花,甲板上的人被震得虎口發痛,緊扯住纜繩的手突然鬆脫,然後又驚慌地重新捉住。


    顧思文的洋槍把持不住,脫手飛到甲板上,可是他不敢去撿槍,更不敢鬆開雙手,反而雙手更緊地環抱著身邊的舷梯。


    安龍兒在大幅顛簸的甲板仍然行走如飛,他幾步跳到船尾的駕駛艙,扒開艙門大聲問大約翰:“大約翰,你見過這麽大的風暴嗎?!”


    大約翰的胖圓臉上失去了平日憨態可掬的笑容,表情認真得可怕,他微微張著嘴唇,眯著小眼睛全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他雙手用力握著方向盤,用全身感覺著船的運動,手上一刻不停地左右調整著船舵,把格林號保持在正對風暴和巨浪的方向。他沒有看安龍兒,隻是開口大喊著:“十九年前在大西洋見過!這是受天文大潮疊加產生的風暴潮,十八年半才會遇上一次,每次遇上都非常麻煩!”


    安龍兒不知道他說的大潮是什麽,光聽時間就知道這個麻煩大了,大約翰這種橫行全世界的海上老賊,十八年半才見一次這種風暴潮,這鍋是多黏糊的事呀。他馬上又問道:“這種風暴潮要繼續多久啊?!”


    “三天!五天!十天!”


    大約翰的答案讓人絕望,安龍兒知道不可能指望守到風暴停止,現在這樣的惡劣環境,要水手們在甲板上守一個小時都難,備戰已經完全不可能。可是綠嬌嬌一定也算出更大的危險藏在風暴後麵,現在她正不顧生命危險地站在全船最高處等待對手出現。問題是計算中的對手而遲遲沒有出現,再這樣下去還沒有見到對手,水手們就會開始有傷亡和失蹤,這時該不該讓傑克帶領大家撤迴船艙成了兩難。


    格林號本來並不是商船,而是大約翰通過黑市從北歐海盜手上買迴來的戰船,經過他重新改裝後,這條船的水上部份有了商船的老實樣子,水下部份仍保留了戰船結實快速的設計,表麵看上去很符合入關遠洋商船三桅三層的標準,船艙裏卻是能商能戰機關重重,所以格林號才可以在風浪裏一次次地經受衝擊。


    不過格林號不會散架,大約翰仍是忙得不可開交。船不散不代表船不會翻,在風暴潮中,舵手的工作就是把船一直指向風暴方向,讓船順海流慢慢後退,這樣才可以把傷害減到最低,問題是沒有人知道要和風暴戰鬥多久,現在綠嬌嬌和安龍兒又堅持留戰鬥隊在甲板上承受風險,這才是最折磨人的事情。


    又是一個巨浪豎在格林號麵前,從浪中傳出一片不應該在浪裏的聲音,聲音響亮連續而刺耳,象生鏽的鐵鏈用力壓緊在鐵窗杆上,快速來迴拉動發出的“嘎喳叱喇”聲,聽得人驚膽戰,毛骨悚然。


    〔二四○〕殺人鯨


    安龍兒聽到這種聲音隻覺得奇怪,手拄洋槍皺起眉頭看著船頭的大浪。大約翰的反應比安龍兒激動得多,他對著前方身邊的黑人大副叫道:“後桅杆帆拉起一半!”


    綠嬌嬌也從桅杆頂上尖叫道:“水裏有東西衝過來,準備打!”她說完手拉著警鍾繩子急促地搖動,通知全船備戰。


    一浪抬起隻在眨眼之間,船上還沒有人來得及對警報反應,浪頭上炸開水花,一條巨大的鯨魚高高躍在空中。在船頭的顧思文看得最清楚,這是一條兩丈長的大魚,皮膚光滑沒有魚鱗,魚背漆黑發亮,魚肚潔白,在身體兩側的前鰭後麵分別有一塊灰白色的馬鞍形色斑,象一個胖胖的英國紳士穿著一身黑白分明的燕尾服,樣子很可愛,但是張開的血盆大嘴中分明是白森森的巨牙,它發出淒厲地鳴叫聲,跳在浪頭上象一條小船從空中向格林號扔來。


    傑克驚叫道:“killer whale!文,快跑!”同時向鯨魚抬槍射擊。


    綠嬌嬌解開固定自己的皮帶,從瞭望台上淩空跳向前桅杆滑下船頭,安龍兒一步橫跨出駕駛艙也舉槍就向大魚打去。


    “砰砰砰”連續幾聲槍響,安龍兒和傑克發射的子彈都打中了鯨魚,那鯨魚一聲不響摔迴海裏,擊起的巨浪把船頭打沉又湧起,綠嬌嬌和一個黑人水手借著船頭抬頭的斜度,把顧思文快速拉到船中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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