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嬌嬌奇怪地問:“殺我也要你親自來嗎?”


    “我不是來殺你的,這裏沒有人來殺你。”洪宣嬌接過綠嬌嬌遞迴來的水囊,氣定神閑地說道:“楊秀清要向四方八麵出兵了,首先發出去的就是北路軍,由林鳳翔和李開芳帶領隊伍,目的是打下北京殺皇帝。”


    “真有誌氣,這是好事情呀。”


    “可是楊秀清隻給了林鳳翔兩萬人。”


    “啊?”綠嬌嬌和其他人聽到洪宣嬌這麽說都大吃一驚,阿圖格格尤其反應強烈,她脫口說道:“長毛打下南京用了上百萬人,現在兩萬人就想打北京?京城裏的禦林軍都不止兩萬呀!”


    洪宣嬌側著頭無奈地說:“楊秀清這麽安排有很多原因,可是不排除他對林鳳翔有些私人過節……這些不說了,你也是立了心要走的人,天軍的事不用管太多,我主動要求來追殺你,就是想借機離開天京。”


    綠嬌嬌聽得莫名其妙,洪宣嬌一時說天王追殺自己,一時又說林鳳翔,她到底想幹什麽呢?綠嬌嬌慢慢在她身邊坐下來,想聽她講清楚原因。


    洪宣嬌看看大家說:“我們都是多年的朋友,你們都看著我和林鳳翔相識。我本來就不想嫁給蕭朝貴,現在蕭朝貴也死了,可他是西王,我是西王娘,我總不能改嫁吧……”


    “你想跟林鳳翔打北京?”


    洪宣嬌看著綠嬌嬌說:“林鳳翔不可能打到北京,再北上對手就是八旗軍主力,北方平原為主,八旗軍又全是騎兵,我們哪裏來二萬騎兵和清軍對抗?在平原上,步兵和騎兵沒得打,不用妹妹算卦我都知道兇多吉少。我成過親了,可是鳳翔他一直孤身一人,我想陪著他北上,這一次就算是死也要陪著他……”洪宣嬌說到這裏眼眶一紅,哽咽得說不下去。


    綠嬌嬌蹲在洪宣嬌麵前,握著她的手說:“想做就做吧。”


    洪宣嬌低下頭平靜了一會又說道:“我騙天王說出來追殺你,才帶了一百人出來。你不會迴天京,我也不會迴去了,我先過長江在那邊等鳳翔。如果我們能活下來,希望有一天可以和妹妹江湖再見。”


    阿圖格格突然拉開槍扳機,用槍指著洪宣嬌的頭激動地說:“我不能讓你打到北京!”綠嬌嬌眼急手快一把托起洋槍,“砰”一聲槍響,子彈射向天空,綠嬌嬌右手同時在腰間一抹,左輪手槍跳到她掌心,她揚槍指著阿圖格格說:“停手,你殺了她林鳳翔就不會打北京了嗎?就算林鳳翔不打北京,下一支長毛軍隊也會馬上接著打,你擋得住多少人?這是天下大勢,不是殺一兩個人就可以阻止戰爭和屠殺,明白沒有!”


    山坡下的女軍聽到槍聲以為洪宣嬌有危險,立刻發令縱馬要衝上山頂,洪宣嬌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讓女軍們看到自己,向下揮揮手止住她們的進攻,迴頭看阿圖格格,眼神裏竟帶著無限溫柔和憐惜。


    綠嬌嬌不禁細細端詳起站在作戰工事上的洪宣嬌,她的眼睛依然水汪汪,任何時候看過去都含情脈脈;她的腰身比幾年前細了,顯得身材更高挑,胸部更豐滿,成熟女人的韻味從她全身上下散發出來,這是綠嬌嬌天天和她一起生活時沒有注意到的。


    這一刻也許是她們對望的最後一眼,林鳳翔此去北征有如送羊入虎口,何況洪宣嬌隻是一介弱質女流。但是當她對最壞的結果有所覺悟,仍然奮不顧身要陪著林鳳翔北征,這種選擇無論是對是錯,是吉是兇,都是生命裏最後的自由,給林鳳翔的償還,何嚐不是自己最大的如願?


    洪宣嬌語調輕和地對阿圖格格說:“我們女人和男人不同,我們打仗不為名利,不為江山,隻是為了自己喜歡的人,你殺不殺我,和你們大清的江山倒不倒沒關係。你出來打仗不也是這樣嗎?”


    阿圖格格拿槍的手軟了下來,她極力忍住不迴頭去看顧思文,但是尷尬的沉默依然無法控製地出現在兩人之間。綠嬌嬌知道該說的都說了,她放下阿圖格格的槍,把左輪槍收迴腰間說道:“姐姐,言盡於此,我們都要趕路,祝一路平安。”


    洪宣嬌說:“你不下去和姐妹們見見麵嗎?”


    綠嬌嬌語氣果斷地說:“雖說是出生入死的姐妹,可是兵不厭詐,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請姐姐諒解,我們就此別過。”


    洪宣嬌淒然一笑說:“打起仗人真是會變,我明白的,妹妹保重,大家都請保重,我去了。”說完翻身跳下山頂,帶著女軍飛馬離開長山。


    〔二三二〕夜上海


    從鎮江府到上海一路都是平原地帶,非常利於跑馬。盡管這裏是清軍控製的範圍,可是有懷特洋行的商家身份做掩護,加上正宗洋人傑克做招牌,綠嬌嬌和大家可以在各關卡通行無阻,三天後順利進入上海城。


    據傑克說,格林號一直停在小南門外董家渡碼頭等著他們,所以大家從儀鳳門進了城並不停留,越過城區從小南門衝到黃浦江邊找格林號報到。


    他們從小南門的城門洞一走出黃浦邊,眼前豁然開朗,還感到加倍親切,黃浦江竟然如此象廣州白鵝潭,商船滿布江麵,帆桅密得象浮在水上的森林。從城牆下到江邊有將近一裏地距離,這片河灘上人頭湧湧吵雜不堪,貨物不停地在他們身邊來來往往。


    大家很久沒見過太平盛世的場麵了,這時人人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顧思文不停地說:“這裏擺場的話可以發大財了,你看你看,穿金戴銀的人很多啊!”


    阿潯騎在傑克的肩上,傑克又高高站在馬背上,兩父女象耍雜技似的站在城牆下四處看,傑克對阿潯說:“小南瓜,這些船裏麵有一艘很大的船是屬於你的,如果你找到一支小綠旗的話,那就是了。”


    阿潯頭上戴著傑克的牛仔帽,嘟著小嘴四處看,果然被她從桅杆叢中看到一支小綠旗,然後她拍著傑克的頭說:“爸爸,找到了!那就是我的大船!”


    傑克雙腳一分坐迴馬鞍,吹一聲響亮的口哨,帶著大家穿過人潮走向格林號。


    從碼頭上了格林號,卻不見大約翰在船上,隻有一群黑人水手在船上清洗甲板,他們看到傑克迴來都很高興,紛紛迎上來唧裏呱啦地用英文打招唿交談。綠嬌嬌不管黑白洋人聊天,她帶了幾個小朋友到船艙給他們分了兩個房間,因為船上地方不多,他們隻能象小時候在賣藝班時男女分房,不過他們絕不討厭這種懷舊的集體生活,還在兩個房間裏竄來竄去玩得很歡。


    綠嬌嬌和安龍兒都是風水行家,他們有著任何風水師都擁有的獨特愛好,每到一個地方首先就要看風水,這是他們第一次來上海,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綠嬌嬌到男房門前叫道:“龍兒,龍兒,到甲板上看風水囉!”


    現在已經是五月天,趕了大半天的路,大家都熱氣騰騰,船艙裏空氣不是很流通,顯得有點悶熱,安龍兒下長衣隻穿著沒袖子的短褂,手拿羅經拉開艙門走了出來,綠嬌嬌一見到他就笑出聲:“嘩,龍兒的手臂這麽粗呀,我還一直沒機會看呢。”


    狹窄的船艙過道容不下兩個人寬鬆地聊天,安龍兒和綠嬌嬌站得很近,近得可以互相聞到對方的味道。綠嬌嬌轉到安龍兒的背後,用手指勾開短褂的袖口往裏麵看了看。


    綠嬌嬌站直了隻有安龍兒的肩膀一般高,眼睛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安龍兒寬厚的肩背在她看來象一堵厚牆,無時無刻地背著雷刺,讓她有靠過去的衝動。


    安龍兒轉頭問道:“嬌姐,看什麽呢?”


    “背上的刀傷還痛嗎?”綠嬌嬌看到安龍兒的背上其實不止一道刀疤,可是當年在吉安受的重傷,那道深長的刀疤依然最刺眼。


    安龍兒笑笑說:“不痛了,我們上去吧,羅經我都拿上了。”


    兩人很快上了甲板,顧思文聽說看風水也跟著跑了上來。


    格林號上有三支巨大的桅杆,出海時可以拉起風帆,桅杆上也有可以爬到頂上瞭望的鐵碼,桅杆的最高處就是那支三角形的小綠旗,正迎著東南風緩緩飄起。


    他們都很清楚上海一帶是平原,四周沒有高山,想登高上山看風水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方法莫過於爬到桅杆的最頂端,從那裏一樣可以鳥瞰整個上海城。


    安龍兒腳蹬桅杆輕輕躍起,象猿猴一般在密集的桅杆之間來迴向上跳躍,上了十幾尺高的地方站定後,他對甲板上的綠嬌嬌說:“嬌姐,我拉你上來吧。”


    綠嬌嬌微笑看著他搖搖頭,然後輕快地跑到船頭,深深吸一口氣然後一聲嬌喝,內丹從丹田提起,身形象蝴蝶一般從甲板飄起,踏上向桅杆頂端沿伸的粗大纜繩,展開雙臂平衡著身體,竟然一路向格林號最高處跑去。


    傑克、顧思文和甲板上的全部黑人水手頓時發出一片驚唿,阿潯指著綠嬌嬌尖叫道:“嬌媽媽飛起來了,龍爸爸快飛!”


    安龍兒向阿潯笑著揮揮手,也提起丹氣飛快地在桅杆之間向上穿梭追上綠嬌嬌,他還聽到阿潯對傑克說:“傑克爸爸你也飛!”


    可是傑克爸爸和文爸爸都不會飛,傑克聳聳肩無可奈何地看熱鬧,顧思文隻能乖乖地從桅杆鐵碼往上爬。


    黃浦江從南向北流過上海城東麵,河道呈半圓形繞過城牆,幾乎包圍住半個城池,綠嬌嬌站在桅杆頂上的小瞭望台向北方看去,看到城北又有一條河流向東流出,和黃浦江交匯在城池的東北角,這就是九曲秀氣的蘇州河。


    這種水流地形稱為三叉水口,廣州珠江上的白鵝潭也正是同一地形。兩地的三叉水口不是同的是,廣州白鵝潭位於城池上遊來水之位,上海的兩河交匯交點卻在城池下遊去水之位,其中的吉兇變化不可謂不大了。


    瞭望台很狹小,本來隻容一個人站立,現在安龍兒一條大漢就把地方全占滿了,綠嬌嬌隻好擠到一旁,和安龍兒身手相貼,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們現在都有點不拘小節,互相沒有刻意迴避。


    綠嬌嬌上來一看就大唿小叫:“嘩,發達啦發達啦,好地方啊!”


    安龍兒轉著腦袋四處看了一眼說:“要是我們不在廣州生活,我想你一定很喜歡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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