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將軍吩咐,蘇三娘當然照辦。”蘇三娘說的話客氣中隔著遠遠的距離。


    大家倒上酒後,綠嬌嬌笑嗬嗬地說:“這是廣東桂花陳釀,入口香甜可是頗有後勁,大家慢點喝哦,來,祝……”


    蘇三娘矜持地笑著,接過碗一飲而盡,綠嬌嬌看到僅有一壇的桂花陳釀突然沒了一碗,她的聲調隨著灌進蘇娘肚子裏的酒滑了下來:“唉……祝什麽呢?”


    洪宣嬌是軍中首領,這種話可不會說錯,她一舉起碗就說:“祝早日建立天國,天下太平,家人團聚。”說完也一飲而盡。


    “我想早點迴家。”香桂說完喝了一口,月桂想了想沒有說話,也喝了一口。


    綠嬌嬌看到氣氛挺不對勁,歎一口氣也灌了自己一碗。喝完後自言自語地說:“這麽喝法,這壇酒可不耐喝,你們得省點。”她給蘇三娘倒上酒,順便抬起頭問道:“三娘的眼睛真好看,眼頭帶勾眉尾帶尖,你是長女嗎?”


    蘇三娘笑著說:“嗬嗬,早聽說過綠將軍是神人,果然名不聞傳,我的確是長女。”


    洪宣嬌奇怪地問道:“那你為什麽叫蘇三娘呢?”


    蘇三娘輕輕地提一提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然後說道:“綠將軍可以看得出來嗎?”


    綠嬌嬌抬眼盯住蘇三娘的臉,大家都好奇地看著綠嬌嬌等她說出結果。她看著看著突然笑了一聲:“嗬,天色太暗看不出來,大家喝酒吧。”


    洪宣嬌一把從綠嬌嬌手裏拿過酒碗:“不許喝,你肯定看出來了,不說出來今天晚上沒酒喝。”


    “哎呀,你們拿我來開心了,我看不出來有什麽奇怪嘛,讓三娘說還不是一樣?”綠嬌嬌一邊拖長聲音無辜地說,一邊看著蘇三娘眼睛,她正似笑非笑象挑釁一般看著綠嬌嬌。香桂也在旁邊搖著綠嬌嬌的肩起哄:“嬌姐說嘛,說錯了蘇監軍也不會介意的,是嗎?”蘇三娘深深點了一下頭。


    綠嬌嬌說:“天太黑我看得不一定準,我們隻是喝酒聊天,說錯了什麽可不負責任啊。”


    “綠將軍盡管說。”蘇三娘講完端端正正在坐在石頭上,正麵對著綠嬌嬌,一副等著人來看相的樣子。


    綠嬌嬌說道:“因為你是長女,所以我曾經想過你會不會是蘇家的第三個妾,可是你額方頜圓,是原配的相格;你兩眼之間的鼻上山根高挺,女相以鼻為夫星,山根高挺又是夫星有力早嫁之相,所以我斷你早就出嫁了,是少年原配夫妻,對嗎?”蘇三娘微笑著點點頭。


    綠嬌嬌又說:“可是你相裏夫星雖美,卻被印堂中一道細紋直刺,懸針破印夫星受克,應在二十歲前丈夫已經離你而去。如果你不是排行第一卻奇怪地叫做蘇三娘,我會以為你丈夫尚在人世隻是遠走他鄉,但是你這名字加上剛才笛聲中暗藏恨意,所以我斷你丈夫已經去世,你的名字正是你丈夫的名字,他叫蘇三,你為了記念夫君所以自稱蘇三娘。”


    大家聽到綠嬌嬌的斷言都麵麵相覷不敢說話,洪宣嬌輕輕問了一聲:“是這樣嗎?”一陣山風吹過,蘇三娘鬢角的長發掠過臉龐,她麵無表情地垂下眼簾,拿起碗喝了一口酒,沒有說任何話,大家看得出來這是對綠嬌嬌斷言的默認。


    月桂連忙走到綠嬌嬌身邊蹲下來,雙眼帶著關切地問道:“嬌姐,你可以看出她夫君的生死,你可以看看我的夫君嗎?”


    綠嬌嬌沒有看她,也埋頭喝一口酒。她知道在永安城突圍時,月桂的丈夫在後軍被清軍追擊時失蹤了,一直沒有任何音訊。而從她的麵相中早就看出她丈夫已經死去,隻是怕她傷心,也為了給她一個希望,從來不會說起。月桂看到綠嬌嬌的沉默,更激動地搖著她的手臂問道:“他是不是死了?嬌姐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大家都喝了點酒,可是麵對這個人人都想問的問題,心裏卻冷得發抖。月桂一直搖一直追問,綠嬌嬌仍是無言以對。


    “蘇三哥是洪門香主,被清狗殺死了。”蘇三娘開口打斷了月桂的話,也打破了難以承受的無聲。“於是我賣了我們的酒樓,帶著堂口的兄弟起義……為夫報仇。”


    月桂雙腳一軟坐在地上,失神的雙眼湧出淚水,香桂叫了一聲姐姐,跑到她身邊抱住她。蘇三娘倒一碗酒放在月桂麵前說:“哭吧,眼淚是會哭幹的……”


    綠嬌嬌看看蘇三娘,她的眼裏沒有淚,如花般柔美的臉上隻有可怕的平靜。


    洪宣嬌分別摟了摟各姐妹的肩:“別想太多了,大家都迴去睡吧,半夜還要巡營,迴去吧。”


    蘇三娘告辭迴前軍大營,香桂也扶著月桂離開,洪宣嬌和綠嬌嬌走到山穀邊緣,腳下深不見底的深淵象無法預知的未來。洪宣嬌象是自言自語地問:


    “蘇三娘的仇報了嗎?”


    “可以看相知道的事,是注定嗎?”


    “注定的生死也會有恩仇嗎?”


    綠嬌嬌也眯著眼向下看著漆黑的山穀,幽幽地說道:“你也別想太多了……”


    “我丈夫呢?”洪宣嬌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兩人沒有對視,沒有對話,隻是閉著眼睛細心聹聽山風帶來的各種聲音,象在等待上天給她們答案。


    過了很久,綠嬌嬌突然轉身背著手走進沒有燈光的山洞,用很小的聲音留下一句洪宣嬌沒有聽清的話:“他死了。”


    〔二一五〕炫耀


    綠嬌嬌深思熟慮過才告訴洪宣嬌,從她麵相上看出丈夫的死訊。她知道洪宣嬌並不喜歡蕭朝貴,就算在永安大婚之後夫妻兩人也聚少離多,洪宣嬌一直以軍務繁忙為由避而不見,而蕭朝貴也很快在永安城裏另納妾侍。永安突圍後,洪宣嬌更是主動要求從桂林南下廣東截擊北上清朝援軍,似乎是為了避免和蕭朝貴一同作戰,而這個安排正合綠嬌嬌的心意。


    綠嬌嬌在傑克離開自己之後,在北城門上開壇作法求雨,先斬白龍再斬赤龍,放棄了自己生育能力把女丹功提煉到最高境界,同時也把自己的八字附身在一個草人上,為求逃脫命運的安排,不惜把自己致於不可預測的生死之中。但是這並不是她的最終目的,她最想迴老家吉安做一件事,而且要帶著大軍迴去。所以當洪宣嬌提出帶女軍離開太平軍主力,綠嬌嬌卦也不用算,馬上大力讚成,兩人達成共識後就帶二千精銳女兵南下廣東。


    這幾天綠嬌嬌並沒有發現洪宣嬌有什麽特別的情緒變化,隻是說話少了一點,也少了開玩笑,練兵的時候更嚴厲,自己練功時也更勤奮。洪宣嬌這種微妙的變化,綠嬌嬌也猜不透她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也許兩者皆有。女軍中大部份士兵的家人都在太平軍中,綠嬌嬌從她們的臉上,看到越來越多人有親人死亡的氣色,綠嬌嬌不能說出來影響軍心,可是從這些細節上,她完全可以想象太平軍在湖南戰況的慘烈。


    後來從主力軍不斷傳來攻克城池的喜訊,也知道太平軍沿長江東進,已經直逼江南重鎮武昌。從廣東韶州北上,沿武江可以到湖南,沿湞江可以到江西,當太平軍越過湖南打到湖北武昌,女軍在武江泮金雞嶺拖住的清軍已經沒有北上湖南的必要,這個軍情向她們發出了一個訊號,金雞嶺的阻擊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


    問題是還有一部份清軍在韶州府分兵從湞江北上進入江西,再向上走將會和武昌守軍會合,所以女軍要徹底完成任務就要到江西截擊或追擊那裏的清軍,最後和太平軍會師。現在她們要考慮的是如何下山取道江西,綠嬌嬌則要親自迴吉安一償心願。


    越是要走,越不能讓山下清軍知道自己要走,否則就算下山衝出圍困,也會被長期追尾攻擊,這就失去了下山的意義和軍事上的自由。綠嬌嬌連續幾天在一字峰觀察清軍大營的情況,她發現過去經常進進出出的運糧小隊,運迴來的糧草比過去少得多,這場糧食消耗戰中,看來清軍已經開始處於下風。綠嬌嬌和洪宣嬌商議過後,做出一個大膽的偷襲計劃。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二百名武功過人的黑衣女兵帶著大量地雷火藥,在蘇三娘的帶領下潛入清軍大營,把地雷塞到清軍的糧倉下引爆,美麗的煙火夾著爆米花燒了一整夜,清軍大營頓時變成一片火海。清軍沒有多少傷亡,但活人比死人更頭痛,因為肚子天天都要餓,等廣州府運來軍糧救急起碼也要一頭半個月,這樣的話幾千條大漢距離餓死也不遠了,清軍隻好又向各縣征錢糧。本來就窮得叮當響的粵北山區,經過清軍近幾個月的無度需索,早就沒有存糧,征糧的軍官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也隻能空手而迴。清軍主將惱羞成怒之下隻好向金雞嶺發動報複性進攻,意圖以餓兵攻山搶糧,不過這一步棋同樣在綠嬌嬌的意料之中。


    金雞嶺各個山隘早就準備好大石,還準備了比大石頭更好的禮物給清軍,就等著清軍來領取。


    綠嬌嬌和洪宣嬌嘴角含著笑意,站在足有一個人高的蘿卜堆旁邊,看著排成一行縱隊勇猛殺上山的清軍,令旗一揮,女兵們撿起大蘿卜向清兵砸去,清軍隊伍中先是驚唿和撤退,然後就聽到大片歡唿聲:“不要怕,是蘿卜!山上的婆娘隻剩下蘿卜了,將士們衝啊!”


    再衝上山的清軍沒這麽走運了,這一次歡迎他們的是貨真價實的石頭,放下盾牌輕裝進攻的清兵一時間倒下一大片。不過圍攻金雞嶺的可是八旗軍,不會遇到一兩次失敗就輕言後退,後麵的火槍隊馬上在盾牌手的掩護下再次反撲。那知女軍竟然也抬出火銃,在山隘口的防禦工事裏還擊。這火銃是明朝就有的火器,它和洋槍不同的地方就是火銃會打出鐵砂而不是精確的子彈,盡管沒有什麽好瞄準的,可是一槍打一大片,在近戰時有可怕的威力。


    火銃的火舌夾雜著大石向大清洋槍隊打去,被石頭擊中的士兵當然痛苦,可是被火銃擊中的士兵卻發現隻是虛驚一場,身上並沒有受到應有的重創。他們看到被火銃擊中的盔甲上布滿了白點,地上有不少碎米和爆穀,撿起來放進嘴裏嚼一下還挺香的。這時清兵們知道山上的女長毛有點不對勁了,沒有鐵砂也不能用稻穀打仗呀,這分明是炫耀她們家裏有米嘛,實在是欺人太甚。於是軍官們奮起神威,揮軍再攻。


    新力軍向山路上攻到危險的彎道伏擊地,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做好了躲閃石頭的準備,可是心裏卻忍不住對山上再砸下蘿卜有所期待,這一次是石頭還是蘿卜呢?


    從清兵的頭上傳來幾聲雞叫,一隻大母雞飛向他們。一個饑腸轆轆的八旗神槍手忍無可忍地放了一槍,隨著清脆的槍聲母雞應聲落地,清兵們看得目瞪口呆。不過之後驚喜源源不斷,十幾隻大母雞連續飛出來,山穀中馬上響起一片槍聲,母雞全部被八旗軍擊落,山上傳來一陣熱烈的掌聲,這樣的好槍法連女長毛也讚歎不已,清兵們撿起母雞開心得笑逐顏開。不過子彈打完了危險馬上來臨,再飛下來的居然又是石頭,洋槍隊提著母雞連滾帶爬地退到山腳,打死也不願再攻上山,隻想無論如何也要先吃一頓燒雞。


    這樣不公平的戰鬥不可能打很久,所謂報複性的進攻理論上也已經完成,半晌之後清軍就收兵渡江迴營,向總兵匯報今天的戰況。


    幾個月前為了發出北上援軍,布泰千總已經被臨時提升為布泰總兵推上戰場,他聽主戰將領們匯報後匆匆迴到中軍帳。帳篷裏已經擺上了一大盤蘿卜燉雞,盤子裏的雞油發出濃鬱的香味,阿圖格格和幾個阿哥在桌子旁邊就著一碗粥不停地夾菜,看到布泰總兵走進來,都停下了筷子。


    布泰千總愁眉深鎖地看著這盤雞,腦袋裏艱難地盤算著下一步計劃。他用兩個指頭撚起一塊雞飛快地放進嘴裏,嚴肅地嚼了一會就連骨頭一起吞進肚子,伸出舌頭舔舔嘴巴說:“這和清遠雞不同味道嘛。”


    阿圖格格馬上說:“這是當地的大騸雞,每隻都有五六斤重,雞肉硬一點所以我們用來燉蘿卜,不過雞油很香,蘿卜也特別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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