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色,可是這正顯雄龍本色。”綠嬌嬌說:“陰陽相生雌雄相配是天地間的大道理,男人對女人沒興趣的話……嘿嘿嘿……”洪宣嬌連忙打住她不懷好意的笑聲:“你說風水吧,不要說男女的事了。”


    “嗯,說風水,龍脈中低肥為雌雄高瘠,高瘠到極點就成了這種入雲絕壁的劍嶺。鄉下人哪會無端端編出個雄龍偷看美人換衣服的事呀,分明是古代有風水師來看過風水留下斷語,可是鄉下人傳來傳去,這風水案就成了風化案。陰陽至極就會產生煞氣,風水古訣上說:‘休尋劍脊龍,殺師在其中’,腳下就是劍脊龍,眼前就是殺師地……”


    洪宣嬌驚訝地看著綠嬌嬌:“真的?古人早就對這種山下過斷語了?”


    綠嬌嬌背著雙手挺胸傲立,轉身看著洪宣嬌說:“人生在世不過匆匆數十年,可是山河大地千年不涸萬年不變,天下哪裏還有前人沒看過的風水?我們站的地方,一定也曾經站著一個風水師,象我們這樣看著這片大地,計算過這方水土的未來。”


    洪宣嬌看著一臉認真的綠嬌嬌,她精致如玉的臉龐,長得翹在山風中微微抖動的睫毛,象凝聚了曆代地師的智慧,在斜陽下隱隱透著光芒。她輕輕笑了一聲說:“妹妹,你差點讓我摔到懸崖下麵了。山下的百姓安頓好了嗎?”


    綠嬌嬌的臉上又掛起調皮的笑容:“我給他們發了銀子,想走的都走了。清軍追到了嗎?”


    “他們的先頭部隊半天後就會追到,明天他們的大營就應該紮在鎮裏了。”


    “那姐妹們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二一三〕打蘿卜


    金雞嶺上看似無路可上,看似山頂沒有多少地方,看似無法在上麵排兵布局,其實一切都恰恰相反。進入金雞嶺的南西北三個隘口,隻要百人以下就可以守得固若金湯,山上有大片的平地和溪水,也有天然的大山洞和果樹,綠嬌嬌幾乎覺得自己可以在這山裏住一輩。女軍很快布置好對武江、坪石鎮、和山隘的控製,萬事俱備,隻等清軍來臨。


    過了幾天,果然看到坪石鎮裏插滿清軍各色龍旗,五千清軍已經全部來到坪石鎮。從山腳到武江最遠處不足兩裏,坪石鎮就處於這一小片狹長的三角形地帶,從金雞嶺到坪石鎮的距離,隻用一支小炮就可以全麵控製。洪宣嬌指揮軍中僅有的幾支小炮向坪石鎮上轟去,炮彈準確落在鎮中爆炸,雖然沒有多少殺傷力,可是震脅力很足,清軍頓時亂得象熱窩上的螞蟻四處逃命。清軍這時才發現太平軍所在的位置,也發現想偷懶住民居不搭軍營的代價很高,於是匆匆把剛駐紮下來的隊伍拉到武江對麵,免得大炮不時轟下來,天天不得安生。


    眾女將在山上看到清軍在熱熱鬧鬧地搬家,心情激動地請戰要下山乘勢追擊,但都被洪宣嬌和綠嬌嬌拒絕了。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貿然出擊勝算並不大,再說清軍可以有源源不斷的援軍,可是洪宣嬌的女軍卻是孤軍作戰,死一個少一個。雖然太平軍一向有一邊前進一邊傳道征兵的習慣,軍隊會越打越多人,可是對於女軍來說,她們並不願意一邊打一邊加入陌生人,所以隻求保住自己的兵士。如果和清軍硬拚幾仗,就算全殲山下的清軍,也隻會引來另一批清軍,還不如就在原地拖住一批,天天花廣州府的錢,讓廣州府心痛得舍不得再發兵增援。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綠嬌嬌並不想在這裏多殺人。說是女性善良的天性使然也好,戰略也好,被範仲良一番話觸動也說不定,甚至可能隻是因為阿圖格格在山下的清軍隊伍中,都讓綠嬌嬌有在這裏守上半年的想法。


    清軍反撲得很快,在對岸紮好營地後馬上渡河兵分幾路同時攻山。清軍渡河時綠嬌嬌早就在一字峰上幫他們點人數,發現攻山的兵力不多,很明顯有試探性。清軍上山並沒有見到多少太平軍的影子,隻見狹窄陡峭的山路上不斷砸下大石,無端端就產生了傷亡,無論如何也攻不上幾個彎道,隻好悻悻退兵。經過清軍將領的分析,估計山上長毛不過一千人,也沒有多少大炮火藥,否則就不是用石頭砸而是用槍炮射了,反正攻也不攻上,不如開炮打,於是從武江對岸開足全部火炮向金雞嶺上亂轟。


    這時二千女軍早就找好躲大炮的地方,綠嬌嬌坐在山洞裏,手上拿著紙和筆記錄炮彈的密度,估計著對方的真實火力。洪宣嬌也坐在一旁自己做一份炮擊記錄,以便炮擊之後大家核對數字。山洞外的爆炸聲已經連續響了一個多時辰,炮彈大多落在山穀中,山頂石洞裏沒有感到很明顯的震動,隻是聲浪和氣浪不時衝進來讓人有點不適,洪宣嬌關心地問道:“妹妹還好吧?要是受不了先躲到裏麵去,免得耳朵難受。”


    綠嬌嬌在轟轟的炮聲中聽不清洪宣嬌說什麽,隻是擺擺手示意沒問題。她在紙上寫道:炮不是很多,隻是打得勤快。洪宣嬌點點頭。


    然後綠嬌嬌又寫道:我軍不戰不降不和不退,清軍就不會猛攻也不會增兵,拖半年。


    洪宣嬌又點點頭,在紙上寫道:隻是固守的話,我軍傷亡會很少。


    綠嬌嬌寫道:我算過,天軍的北攻很順利,我們可以先派快馬北上聯係天王。


    洪宣嬌發現在紙上寫字談話原來別有情趣,炮聲慢慢疏落了,可是她還在紙上寫道:很好,我隻怕守半年糧食不夠。


    綠嬌嬌在紙上寫道:哈哈哈哈……


    洪宣嬌抬頭看看她毫無表情的臉,感到無比詭異,於是莫名其妙地開口問道:“你笑呀?”


    綠嬌嬌聽到外麵炮聲小了開口說道:“是笑了幾聲,我是說糧食方麵我早有準備了,你等著瞧吧。”


    洪宣嬌站起來對綠嬌嬌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你是大富婆按理說沒什麽你是搞不掂的,大家的吃飯問題就交給你了。我點過了,清軍有重炮八門,小炮十四門,軍裏大約有二百人的炮隊,我在九瀧十八灘又打掉幾百人,現在山下清軍大約有四千人。”


    “嗯,和我數的一樣,打完炮一般就要準備攻山了,快出去準備守隘。”綠嬌嬌放下紙筆和洪宣嬌向洞外跑去,她想想還有話要說:“對了,解決吃飯問題不用錢。”


    洪宣嬌笑著說:“快別說了,打蘿卜比賽馬上開始。”


    她們兩人和月桂香桂兩姐妹各帶一支小隊迅速來到關隘,在狹長的山路頂端早就放好了大量石塊,四隊女兵分別在四角靜靜地等著清軍進攻。過了不久,果然有一隊清軍舉著盾牌快速從山路進攻,綠嬌嬌興奮地叫道:“我們先打,我們先打。”然後帶著二十五人跑到石堆旁邊,看準了清軍攻到一個彎位,綠嬌嬌和大家一起舉起大棒子,叫著號子把石頭撬起來往山下推。


    五六塊冬瓜大的石頭沿山路乒乒乓乓地往下跳,準確飛向最前麵的清軍盾牌,清軍中發出一片驚唿,然後象從斜坡上倒蘿卜似的倒下一行士兵,山上立刻傳出一陣小鳥般的女孩子歡唿聲,綠嬌嬌大叫道:“十一個!十一個!哈哈哈哈……”


    香桂也看得熱血沸騰,帶隊擠到前麵說:“等我們來,香桂天軍來啦!”


    這次清軍攻得更猛,香桂大軍飛出的石頭也更多,山下的男聲慘叫和山上的女聲尖叫混合成一首令人揪心的初夏山歌,香桂和自己的隊友們歡唿著擁抱:“二十五啦!啊……”還尖叫著滿山跑。


    洪宣嬌口裏喃喃地罵著:“這群八婆完全是好命,等我來。”她和隊友們一布置到石堆旁邊,她就向山下大叫:“山下的狗公,山上全是女人你們都打不過,廢柴!”那個柴字在山穀中久久迴蕩,山下的狗公們聽者傷心聞者落淚。洪宣嬌喊完托起一塊大石就向無人的山路扔下去,大石下去後,果然聽到山下雄風再起的呐喊聲。清軍實在無法承受這種性別岐視,紛紛誓師攻上山頭一振雄風,這次進攻的人數不少,可是怕死的更多,洪宣嬌隊砸下的石頭更大卻沒能打破香桂的記錄,她心情多少有點沮喪,為了保持士氣,她振臂高唿:“我們比綠將軍的隊伍多一倍!”


    洪宣嬌隊中立刻殺聲震天氣勢如虹,綠嬌嬌掩麵慘叫的時候,月桂天軍又威氣凜凜地登場。


    攻山從早到晚一直沒有停下來,清軍頑固不化地連續進攻一百多次,本想消耗對方的體力和石頭,可是女長毛的體力似乎無窮無盡,麵對一座石山想要消耗石頭好象更不可能。清軍調動了全軍渡河嚐試攻山,可是隻見從山上抬下大批頭破血流、骨折外傷的士兵,不覺得女長毛有絲毫損傷,再這麽打下去過不了幾天軍營要變成大型正骨醫院。於是清軍將領決定改變戰策,效仿當年諸葛亮火燒赤壁。到了晚上,幾百清軍手舉火把,排成幾條壯觀的火龍蜿蜒衝到半山腰放火燒山。


    綠嬌嬌和眾將剛洗過澡在吃飯看風景,一看火龍在山下出現,綠嬌嬌白天比賽失利的情緒一掃而光。她笑得全身發抖,嘴裏含著的飯差點噴了出來,好不容易把寶貴的糧食咽進肚子,她就向身邊的女將們伸過去一隻舔得幹幹淨淨的木碗:“發財了發財了,願賭服輸啊!香桂輸五兩銀子,月桂半兩,現在兵荒馬亂的不收銅錢所以你那五百文折半兩白銀,洪丞相二兩,還有後麵那幾個司馬姐姐也快給錢……我說了他們要火攻的嘛,嘿嘿,嘿嘿嘿……”


    洪宣嬌掏出碎銀向碗裏一扔,一臉不情願的說:“這樣賭不公平嘛,這妖婦會算卦,算好了清狗燒山的時間才和我們開賭,下次不賭了。”綠嬌嬌喜上眉梢地把碗裏的碎銀和銀票塞進腰包,不管輸家的怨言,飛快衝到早上打蘿卜的賽事現場。


    綠嬌嬌和眾將早料到清軍有此一著,她受當年雞啼嶺上國師府放水灌明堂破風水穴的啟發,一到金雞嶺上就用竹子搭成數十條空中水道,把後山的山泉引到山隘。這時守在山頂的女兵把水道和山泉接通,全山的水道立刻灌滿水,山隘上的女兵托著會射出水的竹管從山上向下澆,一時間各山隘同時下起大雨,清軍剛點起的山火和手上的火把紛紛被澆滅,在黑暗中山上又傳來可怕的滾石聲,濕漉漉的清軍扔下火把轉身就逃,誰都擔心要是這時才骨折的話,隻怕軍營裏的藥膏不夠用了。


    戰鬥快樂地進行了幾天,清軍的戰鬥力很快被大量傷員拖住,兩軍進入了相對平靜的對峙期,清軍除了偶爾開炮轟山,再也沒有大規模的進攻。清軍方麵似乎也明白,糧食不足是山上最大的問題,他們隻要把太平軍圍困上足夠長的時間,不戰而勝隻是時間問題。


    〔二一四〕無淚


    清軍不知道這個問題早在綠嬌嬌的意料之中,當她第一次上金雞嶺察看地形,就已經考慮過被圍困時要麵對的困難。在廣西經曆過金田鎮和永安城的突圍大戰,綠嬌嬌非常清楚一但軍隊被圍會出現什麽惡劣情況,沒有槍炮火藥還可以利用地形去作戰,可是沒有糧和鹽卻是無法解決的問題。在到達坪石鎮當天,綠嬌嬌就重金收購了全鎮的鹽糧,可是這樣並不足以打一場曠日持久的陣地阻擊戰,在她的策略中能夠自己種糧是最好的方法。


    金雞嶺上除了山石,還有土坡和溪流,在這裏可以種上農作物。當女軍和清軍對峙時,女軍的前中後三軍輪番進行大練兵和大耕種。女軍中絕大部份是農民子弟,種地對她們而言是生活也是享受,過去在鄉下日夜勞作是為了交田租,在這裏是為自己,大家耕種的熱情非常高漲。現在正是春末夏初,女兵們在這片天上人間般的美景中,根據不同地形種上水稻、紅薯和瓜果,看著地裏的莊稼一天天的發芽成長,心情喜悅得象飛進了小天堂。


    綠嬌嬌也愛上了這種半空中的田園生活,每天操練完士兵,就會和大家一起下地勞作,太陽下山的時候和大家一起分享自己種出來的瓜果,讓她真切領會到如果有一天均田均富,天下農民心裏的快樂。


    傍晚吃飯的時候,天上紅霞滿天,大樹下的木桌上除了飯菜還擺上了鮮美的魚湯,洪宣嬌咕嚕咕嚕喝了一碗之後,感歎地說道:“山裏的魚比水塘裏養的魚甜多了,綠將軍真是有辦法,還可以想出在山裏建水池養魚的點子,現在姐妹們就算沒有肉吃,也不會臉黃骨瘦。”


    綠嬌嬌也喝下一碗湯愜意地說:“啊……太舒暢了,遲一些木瓜出來了,加進魚湯一起煮還可以催奶呢。”一同吃飯的女將聽了都忍不住笑起來。


    這時隨著晚風傳來笛聲,慢慢地穿過女兵們的歡笑聲,大家都靜了下來仔細地傾聽,香桂邊吃邊說:“蘇三娘吹笛子了,過去她也吹過給我們聽。”


    洪宣嬌停下筷子聽了一會,笛聲緩慢而千迴百轉,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悲愴,她突然沉下臉說:“她不能吹笛,我去找她。”一說完拍下碗筷就飛身循聲而去,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都連忙跟去。洪宣嬌兔起鶻落越過幾個軍營,正在吃飯的女兵也以為發生了什麽,紛紛停下站起來看著飛撲向蘇三娘的洪宣嬌。


    洪宣嬌看到蘇三娘正坐在懸崖絕壁邊緣一塊突出的巨石上,麵對著一字峰和腳下的深穀,她靜靜地托著笛子,霞光映著她的側臉宛如仙女下凡。蘇三娘是太平軍中公認的美女,洪宣嬌的美誘人妖驍,她的美貌卻大方得體,可是嫻雅安靜的蘇三娘,作戰時的勇猛和戰略戰術卻不輸於洪宣嬌。她平日沉默寡言,大家隻知道她是洪門香主,帶著一千洪兵來投太平軍,卻從來不見她提起身世或丈夫。蘇三娘有地位有戰功,她不想說的事誰也不敢問,可是今天洪宣嬌從她的笛聲中聽出一股難以平抑的憂怨和思念。


    洪宣嬌一落腳站在蘇三娘身後,立刻拍幾下掌打亂了笛聲的節拍,笛聲嘎然停下。洪宣嬌小聲說:“蘇監軍,山下就有清狗的探子,悱惻之音亂軍心壯敵膽,我想以後不宜再有。”


    蘇三娘從巨石上站起來,恬靜微笑著對洪宣嬌說:“洪丞相,很抱歉違犯了軍規,蘇三娘知罪了,以後不敢再犯。”說完深深掬一躬就要閃身走開。洪宣嬌說道:“蘇監軍請留步。”


    蘇三娘停下腳步,頭也不迴地說:“洪丞相要治我的罪嗎?”


    洪宣嬌看看身後,綠嬌嬌和月桂香桂都跟了上來,眾女軍遠遠地看著她們。她笑著對蘇三娘說:“怎麽會呢?我隻是想請蘇監軍到帥營一聚。”


    大家一起慢慢沿著山穀走到中軍帥營吃飯的大樹下,綠嬌嬌知道洪宣嬌想和蘇三娘談心事講道理,因為一個人心裏有事,總是憋在心裏難免有不合時宜的宣泄,想蘇三娘以後不再犯軍令,與其懲治不如讓她有所釋放。綠嬌嬌叫月桂從山洞裏拿出一個酒壇子,她接過來拿在手中對蘇三娘說:“我們從軍這麽久了,隻是商議軍情的時候才聚一聚,今天戰事平靜,我們不妨喝點酒聊聊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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