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嬌嬌瞪著大眼睛看看馮雲山又看看向榮,馬上給向榮叩了個頭,可是卻象沒見過世麵一般說不出得體的禮貌用語。叩過頭後,綠嬌嬌一眼之間已經給向榮看過一相,此人三綹短須,相怒而神不威,雙眼略呈三角形,眼角下沉,這向帥必定是多思多慮的人,要引他上鉤不如讓他自己上鉤。綠嬌嬌拉著馮雲山的手嚶嚶地說:“走了……走了……我怕……”


    馮雲山一邊撥開她的手一邊對向榮說:“嘿嘿,買迴來的鄉下女人不識大體,官爺不要見怪……”


    向榮不等他說完,就壓著他的話下令:“阿梅你站起來,阮奇峰你搜她的身,從上到下一寸一寸地搜。”


    馮雲山馬上變臉色:“官爺,我們是讀書人,講的是三綱五常,她是我的小妾也不能當著這麽多軍爺摸來摸去……”他的話又沒有說完,一把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嚇得馮雲山全身一抖幾乎哭出來:“軍爺饒命!”


    拿刀架著他的親兵喝道:“搜!”


    綠嬌嬌站起來,馮雲山跪在她麵前,在她身上從肩到背,從胸到腹,從腰到胯,從臀到腳,全都細細摸了一遍。向榮不管馮雲山,他的眼睛隻看著綠嬌嬌的臉,隻要綠嬌嬌的神色稍有不對,就證明這兩人不是夫妻,下一步將是嚴刑拷打逼供。


    綠嬌嬌看著馮雲山的帽子,身體不時閃縮,眼神遊移而平靜,臉上表情有點緊張可是並無不適,一臉好不容易等到老公給自己穿一迴衣服的半推半就。向榮對這個表情很滿意,太緊張肯定是裝的,太冷靜更不可能,這麽多人看著都沒有不好意思的女人,一定有古怪。


    向榮看著搜身完成,綠嬌嬌的身材也給大家欣賞過了,他對馮雲山說:“阮秀才站起來迴話,你們要去什麽地方?”


    “我們去廣州投親戚。”


    “為什麽呢?”


    馮雲山立刻火冒三丈地說:“上一年我們鄉的團練和長毛賊在這裏打仗,我們贏過幾陣,後來沒想到長毛變成軍隊啦,大清派兵把他們趕上紫荊山我們才有幾天好日子過,可是昨天晚上,他們又來一夥人找我報仇,我和阿梅藏到床底下的地洞才躲過去,現在不走不行,老本老命都要賠上了……”


    馮雲山還在不停地說,向榮已經眯著眼在想別的事情,他舉起手打斷馮雲山的話問道:“昨天長毛來過?你怎麽知道他們是長毛?”


    “他們是長毛呀,包著紅頭巾一看就知道了。”


    “多少人?”


    “幾十人吧,我們聽到動靜就躲起來了,哪敢給他們數人數呀官爺。”


    向榮聽到這裏,意識到太平軍已經在昨晚到達思旺鎮,也許隻是不敢下山,所以先在晚上劫一下大戶找點錢糧。這其實是好消息,證明太平軍沒有全軍離開廣西,也證明太平軍真有下潯江的打算,他在這裏紮營從戰略上算是正確了,正好迎頭截住太平軍東進之路。


    “你……和長毛打過仗?”向榮試探地問道。


    馮雲山歎一口氣說:“我們鄉裏誰都和長毛打過,沒打過長毛的都投長毛去了。”這時站在他身後的綠嬌嬌發現有點不妥,馮雲山的辮子怎麽好象越來越長呢?


    向榮問道:“打贏了?”


    “嘿嘿,別提了,都是過去的事,現在急著逃命呢。”馮雲山說完,綠嬌嬌躲到他身後,拉一拉他的衣袖小聲說:“我們走了,這裏很冷。”


    馮雲山不知道腦後的辮子下截正在向下滑,他沒好氣的撥開她的手,又對向榮陪笑了一下,向榮說:“我問過幾句你們就可以走了,你當時在附近紮過盤營嗎?”


    “紮過,在思旺,官村嶺都紮過。”


    “官村嶺在哪裏?”


    馮雲山向嶺上一指,腦袋一甩說道:“那裏就是,那裏地形很好,進可攻退可守,向左可以看到潯江口,向右可以看到思旺,當時團練在這裏守了幾月,長毛一直沒有辦法攻上山。”他這一指不打緊,可是腦袋一甩讓辮子又向下滑了半分,再滑幾下洪宣嬌的辮子就要和他的原裝辮子分家了。


    向榮在馮雲山前麵,並沒有注意辮子,他微微一笑,背著手問道:“可以帶我上去看看嗎?”


    綠嬌嬌一直躲在馮雲山身後,她悄悄舉手握住馮雲山的辮子,噘著嘴說:“剛才又說可以走……”這句話說得又嬌又嗔,可是聲音比剛才大了很多,分明是對向榮發脾氣,馮雲山卻發現自己的大辮子被綠嬌嬌捉住,左右轉頭說話都有點不方便,心裏想道:綠嬌嬌為什麽要捉我的辮子呢?


    馮雲山的腦子很好使,飛快一轉就明白了危機所在,肯定是辮子快要掉到地上,被向榮發現一定立刻被捕,眼下要速戰速決,他的表情畏縮起來:“官爺,我們這才逃出來,你又要我們上山,長毛可是從山上下來的呀,要是我們上山剛好碰上長毛,我們……我們可不想再添事了,你要上自己上吧,我們不敢再留在廣西了,放我們走吧……”馮雲山連聲哀求,向榮倒是更想去看看。他對馮雲山說:“阮秀才,大清官軍在這裏你怕什麽,我們就是來殺長毛的,你上車給老夫帶個路,打勝仗老夫給你記上一功,你們上車帶路吧。”


    馮雲山被人揪住辮子不敢再玩花樣,他很不情願地應了一聲,轉頭走向驢車準備帶路上官村嶺,綠嬌嬌握著他的辮子中段,低著頭跟在他身後,猶如一頭小象用鼻子牽著大象媽媽的尾巴。向榮看到這個場麵也忍不住笑了一聲,心裏暗罵道:這世道真是什麽狗男女都有,拉什麽不好非得拉著老公的辮子。


    〔一八四〕軍師的戰鼓


    馮雲山坐在驢車篷裏趕車,後麵跟著十幾匹軍馬。他極力坐向車篷深處,手握鞭子伸直向前抽驢子的屁股,恨不得一步跨上官村嶺完成任務。因為在驢車裏沒顛簸幾下,洪宣嬌的辮子已經完全脫出,讓綠嬌嬌在搖搖晃晃的車裏再編迴去是不可能了,綠嬌嬌隻能把馮雲山的原裝頭發再編成短辮子,能挺過一時算一時。


    心情緊張的時候,短短兩裏路象走了一整天,馮雲山和綠嬌嬌不時偷眼瞄瞄向榮的軍官隊。軍馬當然比驢子跑得快,十幾匹軍一直圍在驢車四周護送他們山上,可是馮雲山又不能讓軍官們跑到自己前麵看到車篷裏的情況,於是雙方越趕越快,轉眼就到了官村嶺上。


    向榮坐在馬背上舉目四望,發現這裏是山嶺和平原的交界低嶺,可以鳥瞰整片思旺平原,向下一衝就可以到潯江岸邊,隨時可以控製大片區域,果然是兵家必爭之地,正好用作主陣紮營地點,他對馮雲山說:“阮秀才,我有點事問你。”


    躲在驢車篷裏的馮雲山一聽頭都疼了,這老頭看過地方好然後拉隊上山紮營不就得了嘛,還問什麽問呀?可是人家問出口了,迴大元帥的話總不能坐在車裏不出來,他硬著頭皮慢慢磨下驢車,綠嬌嬌從他身後打出一把油紙傘,一手捉住他背後的衣服,貼著他的後背一起下車,努力遮住馮雲山沒有辮子的後背,這樣子從向榮看來,象是一個害羞的小女孩躲在大人身後。


    馮雲山不敢再向前走,他一直站在驢車旁邊,眨巴著眼睛咽著口水問向榮:“官爺想問什麽呢?”


    向榮側頭看看他身後的綠嬌嬌:“阮秀才,你那小妾真是很粘人,挺有福氣的嘛。”


    馮雲山不敢轉動頭部說話,他把身子轉向正對著向榮,綠嬌嬌碎碎步貼著他的背一起轉身,馮雲山手向後一撈接過傘自己舉著說:“嘿嘿,這種鄉下女人打不得寵不得,就是難教,嘿嘿嘿。”


    “嘿嘿,女人嘛。”向榮看著他也幹笑了兩聲:“上一年你們在這裏盤營的時候,是多少人?”


    “迴官爺話,最多時有七百多人。”


    “你看這裏可以紮多少人的大營?”


    馮雲山哭喪著臉說:“嗬嗬,我哪裏知道哦官爺,我隻是湊份錢請團練護鎮,避長毛的時候就帶上家眷來這裏。”向榮細細看了四周的地形,微微點頭自言自語說:“帶上家眷也可以的話……起碼可以紮下三千人……”


    這時馮雲山看到遠處山崗上的草叢不自然地搖動著,他的心撲通一下狠跳,心裏想道:洪宣嬌帶的兵肯定全埋伏在四周,她不會這個時候殺出來吧?馮雲山知道夜長夢多心裏急著離開,他對向榮說道:“官爺,我們可以走了嗎?阿梅她身子不好,再淋雨就得病了……”


    向榮看到馮雲山的神色古古怪怪,綠嬌嬌更是一付畏畏縮縮的樣子,他問道:“阿梅有身孕了?”


    “嗬嗬,嗬嗬嗬,是啊……”馮雲山對向榮的關懷哭笑不得,手上舉的傘一下一下地敲在自己的肩上。這不是馮雲山心情緊張發出的小動作,而是向山上發出軍中的旗號。


    在古代行軍布陣作戰完全以旗號指揮,向哪個方向搖旗,軍隊就向哪個方向行進和攻擊,馮雲山打出的是向後的旗號,就是讓洪宣嬌帶伏兵退開,讓出地方給向榮領兵到嶺上紮營,他也不知道洪宣嬌是否看到這個小動作,更不知道洪宣嬌是否理解,隻管不停地向後搖傘,身子一點一點地向後移。


    向榮看到他的動作如此古怪,對於身經百戰的老將再不起疑心實在說不過去,他催馬走到馮雲山身邊,雙眼注視著對方眼睛深處,馮雲山則一點點地向後移。


    向榮突然問道:“你很緊張嗎?”


    “不是,我沒緊張。”


    “那你搖什麽?”


    “我……我想解手。”


    向榮仔細地看著他說:“你去解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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