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家都估計下一輪子彈馬上會打到,於是又同時躲迴平台底,安清源的槍還是指著顧思文,顧思文氣得罵了一聲,不管安清源的指嚇,蹲身挺刀就向他刺去。


    安清源卻大聲道:“快停手,拉起地下的板!”


    正在向安清源衝刺的安龍兒和顧思文,同時看到安清源背後蹲了一排槍手,也看到安清源從地下拉出一個鐵環,扯起一塊厚厚的夾層板擋住全身;兩人可不犯傻,明白自己身後一定還有另一排槍手,於是馬上扔刀在地,順手就摸地上有沒有鐵環,分別摸到鐵環後一把拉起厚夾板,隨即聽到平台外一輪槍響,手上的木板受到連續劇烈撞擊,震得全身發抖。


    平台中間有一條竹管,是準備殺了幼童之後放血流入地下所用,現在三個人都擠到竹管旁,背靠背防禦著外圍的攻擊,刀槍都扔在地上沒有人去撿。幾十槍連響過後,平台外傳來穆拓的聲音:“不要打了,搬炸藥來!”三個人一聽到這句話,馬上瞪著眼睛互相看了一下,安龍兒和顧思文管不得安清源了,正想頂著木板衝出去,安清源大喝道:“別出去,一出去就是洋槍!看我的!”


    安清源一手扶著擋板,一手握著平台中間的竹管向下一拉,一支火箭鳴著響笛從竹管中間射上半空然後炸開,安龍兒聽到一陣更猛烈連成一片的槍聲從四麵八方響起,平台外慘叫連天。仿佛過了很久,槍聲才停下來,平台外再也沒有任何慘叫和說話,隻有一兩聲微弱的呻吟。


    〔一七二〕布局


    平台外的危機一解決,安清源首先滾出平台底,連續幾步兔起鶻落已經退出五六丈遠,一落地便拉開馬步雙手托槍,指著同時從另一個方向滾出來的顧思文。他沒有指望自己的槍可以打死顧思文或安龍兒,他隻想壓往安龍兒的進攻,拖到自己設下的洋槍隊重新上好子彈,用最強的槍火擊殺安龍兒。這世上隻有兩個人有斬龍的能力,在安清源心裏,另一個會斬龍的人一定要死。


    安龍兒輕功再好,也不敢和安清源扣扳機的手指頭比速度,他放棄對安清源的直接進攻,一閃身擋在顧思文麵前,再縱身越過斬龍平台向安清源極速撲去。


    三個人排成一條直線,從安清源的角度隻能看到安龍兒一個人,顧思文的身體被安龍兒的直線進攻成功遮掩住,如果安龍兒的刀夠快,安清源到死也不會看到顧思文。


    顧思文在一瞬間知道了安龍兒的心思,失聲大叫:“別!”同時跟著安龍兒向前猛衝。槍聲響起,鉛子彈從安清源的洋槍中射出,安龍兒去勢更快,刀帶著身體向前斬去……


    他看到了安清源的一切手部動作,看到他眼裏的冷峻,槍管的方向和子彈的路線也在意料之中,如果自己閃開,這顆子彈就會打中後麵的兄弟;但是如果這顆子彈不會立刻讓自己失去知覺倒下,那麽今天就是安清源的死期。


    安清源看到安龍兒仿佛突然放大在自己眼前,射出的子彈在安龍兒咬牙斬出的刀光中分成兩顆火星向左右斜飛出去,安清源大驚失色,心裏掠過一個恐怖的念頭:他斬開了子彈!這就是最後一幕嗎?


    跳起的槍還沒有迴落,一線冷風已經斜割過安清源的頭顱,他的身體沒有一個地方來得及動彈,隻能睜大眼睛看著這個臉上有刀疤的黃頭發少年揮刀迎麵斬下……“砰”!從遠處響起槍聲,一顆子彈刺透了安龍兒的左臂,他的左手立刻失去力量失控地垂下,同時一個速度奇快的身影從旁邊把安清源撲倒在地;安龍兒一刀斬空,正要上前追殺,就被顧思文從背後一把拉住披風扯落在地,對他大喊:“四周全是洋槍,快走!”


    安龍兒這才抬頭一看,安清源正被一個刀手掩護著飛快離開平台附近,那刀手高瘦的身形讓安龍兒馬上記起,他就是擅於用奇門遁甲布陣的欽天監王靈官,山東快刀陸友。安龍兒早就見識過他布下的奇門幻陣,今天這個巨大而隱蔽的槍陣由他一手布置一點也不奇怪。沿子彈射來的方向看去,一個坐在地上的大漢剛剛收起還在冒煙的槍,安龍兒發現這個人很眼熟,可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再看看四周,象牆壁一樣圍著斬龍平台的四麵山坡上都有持火槍的清兵列隊,有三個方向的士兵正在壓火藥上子彈,可見剛才亂槍齊發時子彈已經全部打光,有一隊士兵在一個軍官的指揮下,端著帶刺刀的長槍從山坡上乘勢衝殺過來,平台四周布滿了屍體和槍支,連身穿黃馬褂的穆拓也倒在其中。


    這一支軍隊不象布泰千總帶來找女兒的尋親隊,他們正在實施一次有組織有目的的圍殲,左手臂受了槍傷的安龍兒再戀戰也不會討到任何便宜,於是兩人趁火槍隊還沒有上好子彈,向下山的方向飛速突破包圍圈飛馬迴廣州,這一次免不了又要連夜搬家躲避。


    安清源閃到竹林裏,看著安龍兒和顧思文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他從陸友手上拿過刀,用劍柄敲出尖銳的叮叮聲,各隊士兵一聽鳴金號聲都收兵到平台四周集合。


    他走到穆拓身邊蹲下,用手把穆拓推翻成仰麵朝天,看到穆拓的胸前中了一槍,血還在不停地流。穆拓雙眼失神地看著安清源,手突然抬起抓住安清源的衣角問道:“為什麽……你會知道……”


    安清源對他說:“你想出賣人,就有人想出賣你,我早知道你不想我複職,還一直想殺我,我這次來南昆山就是為了引你出來。”


    穆拓看看安清源的身後,章秉涵慢慢走了出來,他知道出賣他的就是章秉涵,痛苦地閉上眼睛喘了一口氣說:“你……不斬龍了嗎?”


    “亂天下的龍脈當然要斬,隻不過不是今天,也不是斬這裏,你家的大清我會好好看著,你放心去吧。”


    穆拓實在聽不明白安清源的意思,他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以你的智慧,又怎麽會想得明白呢?”安清源歎了一口氣,站起來對陸友招招手,又指了指穆拓的頭。陸友從身邊的士兵手裏拿過一支洋槍,向著他的頭開槍。


    幾個隊長安排士兵打掃戰場,安清源走到那個坐在地上的大漢身邊,蹲下來拍著他的肩說:“邱大人,謝謝你剛才開槍救了我。”


    這個大漢叫邱謹言,是幾年前從欽天監調出來,配合破壞廣東風水名穴的天星風水高手。四年前在雞啼嶺上被綠嬌嬌一槍打斷右腳,還被關入衙門大牢,沒有及時治療不幸落下殘疾,之後朝廷看他沒用了,就以病退為由賜他停職迴鄉養老,他在迴鄉後傾家蕩產多方求醫仍然不治。安清源被罷官期間找到邱謹言做幫手配合研究斬龍的方法,才發現邱謹言在數年行動不便時並沒有放棄自己,還練就一手好槍法,這讓安清源大喜過望。當安清源一複職,就以人才難得為由,力保他重新迴到國師府,今天邱謹言從刀下救出自己,安清源更是感激不盡。


    邱謹言輕輕笑一聲說道:“國師說的是哪裏的話,一身都是命安排,如果國師命該如此,神仙也難救。”


    安清源不和他爭辯這些問題,笑著拍拍他的肩說:“就數邱大人看得最透了,嗬嗬。”


    金立德走到安清源身邊問道:“這迴把穆王爺給幹掉了,怎麽向上邊交待?”


    安清源把在坡底的陸友也招上斜坡說:


    “四阿哥當了小皇帝,穆相那條線就要倒了,穆拓是穆相那邊的人,過去成天指手劃腳給朝廷做線眼,我們幹什麽也不方便,現在他死了問題也不大,正好給國師府清理一下門戶。當然了我們要給小王爺報仇,迴去傳令全國通輯安龍兒,罪名是刺殺穆拓王爺,這次不要來虛的,通告各地,見到人就地處決。”


    大家都知道這是把黑鍋扔到了安龍兒的背上,安清源要殺安龍兒的決心早已下定,一句廢話都不想多說。


    安清源又說:“朝廷不會讓國師府裏沒有滿族人的官,可是現在皇上還小,朝裏的事不能全麵控製,如果處理得好的話,朝廷不會管這點小事。我帶老德陸友馬上迴京打點,和四阿哥那邊的人溝通一下,先穩住國師府的地位,再聯係六部漢人官員滲透新內閣,皇上不能換,可是……明白嗎?”


    金立德說道:“明白明白,改什麽朝換什麽代呀,隻要天下太平人人有飯吃,滿人管和漢人管都一樣,既然都一樣就讓漢人管好了,我們熟手。”


    大家聽到都輕鬆地笑起來,安清源拍著金立德的肩說:“嗬嗬,老德很少這麽直率啊。好了,章副使和邱大人留在兩廣總督府鎮著,誰動就直接辦了……”安清源說到這裏用手指在自己頸上輕輕擺了一下,兩人都會意地點點頭。


    他又對邱謹言說:“邱大人也不用太大壓力,你過去清理了廣東不少逆墳,後來章大人也連續幾年對江湖術士清洗,在廣東應該說問題不大,事情不多,你們保住自己最重要,人不要有事了,以後各位還有大事要做。”


    大家知道安清源讓他們留守,是因為章秉涵斷了右手,邱謹言的腳又斷了,在京城辦事不便不說,就是進宮麵聖都成問題。原來大清律早有規定,四肢殘障身形不正的人都不得為官,更別說進宮了,所以安清源不讓他們上京,完全是為了保住他們的官職,兩人自然明白,心裏暗暗感激。


    這時安清源從腰間抽出短洋槍,又掏出火藥筒上彈藥,一邊對章秉涵說:“之前怎麽沒聽你說安龍兒要來?”


    章秉涵的頭上馬上冒出大滴冷汗,他知道安清源是在問罪,剛才安龍兒差點就把他的頭劈成兩半,他還記著呢。章秉涵聲音微微顫抖著說:“我沒有通知他來,可能是穆拓私下通知他來助陣。”


    “是嗎?”安清源把槍上好彈藥後,用紙團從槍頭壓進去,壓實了槍裏的子彈,這一串動作看得章秉涵心跳加速。安清源把槍插迴腰間說道:“辦大事的人,不能有私心,章大人應該明白。”


    安清源的話分明是指章秉涵記恨安龍兒一刀斷手,所以想借這個機會一並除掉安龍兒,可是卻幾乎破壞了這場反殲滅戰,給安清源帶來不必要的生命危險。章秉涵聽明白了意思馬上單膝跪下說:“下官不敢,請國師明鑒。”


    安清源連忙伸出雙手扶起章秉涵說:“起來起來,我隻是勉勵一下大家,廣州方麵還有賴章大人費心呢。另外最好想個安全的辦法處理了安龍兒,不然我們迴來要斬龍的話他又出來搞事。”


    〔一七三〕逃避


    安龍兒趕迴廣州後匆忙急救,幸好天師道法精於醫術,隻要有人配合包紮,安龍兒完全可以自己開藥療傷。他們都知道廣州不能再久留,顧思文提議離開廣東暫避風頭,可是安龍兒卻想留在廣東九龍之地,以防安清源再次斬龍。於是大家收拾好行李就離城入山,在廣東最重要的北江沿向龍脈,位於滑石山脈中段的英城隱居下來。


    英城南下是清城和廣州,北上韶州可以進入湖南江西,是廣東南北進出的咽喉之道;英城也是一個風景獨特的小城,北江從城前緩緩流過,城區和四周山區遍布溶洞奇石,洞中泉水不息,山石千姿百態,當時就有詩人寫詩讚道:漸入西南如啖蔗,英州山又勝韶州。


    顧思文一到這裏就興奮起來,整天說被朝廷通緝才有旅遊的理由,要不然現在還得在廣州麓湖邊上溜馬。


    安龍兒的通緝令已經貼到英城,雖然殺了八旗王爺名震江湖,立刻成為洪門當紅偶像,可是這偶像卻來得不如當年綠嬌嬌那張通緝令痛快光采。再說剛剛打響的風水小神仙安龍先生名號不能再用,於是由顧思文出馬,重新樹起小神仙的大旗在英城揚名立萬。今天的小神仙不再是信口雌黃的江湖相士,在安龍兒的教導下,顧思文開始學會使用正宗有效的學院派相法,加上江相派的巧舌如簧,真作假時假亦真,用江相派的話來說正是火響連天,真正做到了利人利己。


    蔡月一向喜歡平平靜靜的生活,她帶著阿潯和大花背,天天在家忙裏忙外都是一臉喜悅,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幹什麽都是快樂。


    安龍兒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到了英城後更加沉鬱,平時除了給顧思文鎮場子,就是自己帶阿潯上山。晚上不睡覺的壞習慣大家都忍了,隻要不浪費燈油,有個人看夜更也沒什麽不好;可是時不時背著阿潯跑到山上無影無蹤可不好,雖然迴來說是去了尋龍點穴,一旦找到好龍穴的時候收入不菲,但帶著個小孩萬一在山上出點什麽意外始終讓大家擔心。


    蔡月早就注意安龍兒平時一個人去什麽地方,他有時是去尋龍脈,不過也有在後山頭坐著發呆的時候。這天安龍兒又帶著阿潯上了後山,蔡月看顧思文出去找當地洪門兄弟喝酒,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於是鎖上門帶著大花背就跟上山。


    正是春暖農忙的季節,太陽出來一曬,野花就開得漫山遍野,蔡月一邊走上山,一邊采摘著喜歡的花朵,走到半山坡就看到安龍兒手裏拿書靜靜地坐著,不過他的眼睛沒有看書,隻是一味看著麵前的阿潯。金色頭發褐色眼睛的阿潯活象個洋娃娃,正坐在一個大草窩上玩漂亮的小石子。那堆五顏六色的小石子是阿潯的寶貝,平時用一個小洋鐵罐盛著,去哪裏都要帶上。這些石頭有些是大家平時收集迴來,更多是安龍兒在上山尋龍點穴時,發現好看又奇怪所以撿迴來。草窩做得很整齊很厚實,阿潯在上麵就象在一張又厚又軟的大床。


    安龍兒看著草窩裏的阿潯,出神地帶著微笑,完全感覺不到蔡月已經走到身邊。蔡月永遠也不會想到,在安龍兒眼裏看到的是那一年的秋天,在河邊午後的陽光下,蜷在草窩裏懶洋洋抽著大煙的綠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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