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張福龍,想從他的眼神裏得到肯定,但是她隻看到一個跪在地上埋頭痛哭的男人。


    殘月正在沉入西方的山影,不久之後,又是一個無月的深夜。


    楊普反鎖好張家樓的大門和小側門,明天就要押送犯人上路,今晚上一定要好好防範。


    張福龍情緒穩定下來後,叫寧兒從樓上抱下孩子,搬了兩張椅子和寧兒一起坐到秀蓮夫人的屍體身邊。


    他對大家說:“各位都是遠道而來,還有從西洋萬裏而來的貴客,本來是難得的緣份,但是福龍沒有招待好各位,真是抱歉……”


    眾人想不到張福龍在這種時候還可以如此客氣,都站在秀蓮夫人的屍體身邊看他還有什麽說。


    “大家不要站著,都請坐吧……秀蓮生前好客,大家都陪秀蓮坐坐。福龍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其實沒有想過嫁禍於幾位客人,隻是如果你們離開的話,會分散了官府的注意,也許可以讓張家盡快平靜下來。如果不是命途乖舛,不會有今日的慘劇……”


    張福龍的語氣平靜,但是雙眼的淚水卻一直在流。


    寧兒抱著孩子軟軟地靠在張福龍身上,手扶著秀蓮夫人的屍體。


    大家坐下來後,張福龍說:


    “我們為了準備這次的事情,花了很多天的時間做安排,傑克先生隻在我們家住了一天,就可以從蛛絲馬跡中看出事情的全貌,真是令人歎服,你的推論幾乎象親眼所見。”


    楊普問張福龍:“張公子,在張得盛的身上並沒有致命傷,請問張得盛是怎麽死的呢?”


    張福龍說:“如果按我的計劃,張得盛隻會迷倒在床上,晚上才會在河裏淹死,這樣的話任你們有天大的證據,都不能說張家人殺了張得盛;可是寧兒實在對他恨之入骨,在麻翻張得盛之後,寧兒用濕油布把他捂死在床上。”


    綠嬌嬌問道:“可以說說是什麽原因要殺張得盛嗎?”


    “說,一定要說。”張福龍搭著寧兒的肩輕輕地拍著:


    “張家樓前麵的地本來都是我們家的祖業,把田地租出去每年都有不少進帳,生活一向富裕,這也讓我早早染上了抽大煙的惡習……


    娶了秀蓮之後,因為我長期抽大煙,也因為連年大旱收成不好,以致家道中落,隻能勉強維持生活。


    在秀蓮的極力支持下,我用了一年的時間戒掉大煙。當時父母急於讓我生孩子,所以又娶迴來寧兒。


    寧兒很快就有了孩子,可是孩子出生後卻得到癆病,為了給孩子治病我們賣田賣地仍是入不敷出,隻好四處舉債,我自己也努力學醫,尋方訪藥想治好孩子。


    張得盛早年放高利貸發了財,我們在借無可借的情況下,隻好從張得盛那裏高利借貸,之後一直無力償還。


    前年父母相繼去世,又是一大筆開銷,我們家已經雪上加霜,張得盛卻在這時來催債,我們隻好把張家樓也抵押給他。


    但是利錢太貴,我們不斷給孩子治病的過程中,也在不斷地借錢,很快又欠下張得盛一大筆錢。


    本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是有一次張得盛來催債時,卻尋機強暴了寧兒……我發現後和他理論,他卻說隻要寧兒願意在他來到張家樓時侍候他,他可以不追我們的債務,否則的話馬上報官捉人。


    當時寧兒躲在一旁聽到張得盛的話,為了讓孩子可以繼續治病,她答應了張得盛。


    最近,張得盛來得越來越多,每次施暴也越來越兇殘,寧兒全身無處不傷,次次飽受淩辱催殘,就算寧兒願意忍辱負重,張福龍堂堂七尺,怎麽可能吞下這口氣。”


    綠嬌嬌身為女人,不管張福龍所說是真是假,都對寧兒帶起幾分同情,她看看寧兒,寧兒隻是靜靜地靠在張福龍的肩上,閉著眼睛麵無表情。


    張福龍說:


    “秀蓮一直不知道寧兒受辱的事情,我們不想讓她擔心太多所以一直瞞著。


    她為了孩子和家裏日夜辛勞,孩子雖然不是她的,但是她對孩子非常好。孩子的癆病大夫說會傳染,要分開房隔離著,可秀蓮還是主動睡到孩子的隔壁,以方便照看……


    昨天晚上秀蓮也喝了蒙汗藥酒,可是半夜子時,孩子夜咳不止……秀蓮一向是深夜起來接寧兒的班照看孩子,聽到孩子的咳嗽硬生生地醒了過來,發現我們在西客房處理張得盛的屍體,她很驚慌地尖叫,我捂她的嘴也捂不住,一邊捂著她一邊掙紮……”


    張福龍拉開蓋著秀蓮夫人的被子一角:“秀蓮,福龍對不起你……”


    眾人聽了張福龍的話都默默無語,楊普說:“張公子,明天你們要上路了,我看你還是把孩子交給佩雲先帶著吧……”


    張福龍淒然地笑一笑,慢慢搖搖頭說:“不必了……”


    佩雲雙手用力捂著嘴,劇烈地抽泣起來。


    張福龍和寧兒對視著,寧兒把臉埋到張福龍的頸下磨蹭了一下,抬起頭看著張福龍的眼睛說:


    “福龍,寧兒下輩子還是你的人,一定給你一個清白身子……”


    說完從懷裏拿出一個手掌大的白瓷酒瓶,張福龍拿過酒瓶,用拇指推開瓶蓋,仰頭把瓶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轉過臉向寧兒吻下去。


    眾人看到寧兒從張福龍的嘴裏,貪婪地吸著酒,然後深神地抬起頭看著張福龍的眼睛,從她的雙眼裏流出的不是淚水,而是鮮血。


    楊普猛醒過來,他們喝的不是酒,而砒霜,隻有砒霜中毒才會一瞬間七竅流血。他大叫一聲“不”,就要衝過去搶瓶子。


    張福龍張開手掌推開楊普,寧兒臉色紙白,唇如染墨,睜著眼睛倒在張福龍懷中。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張福龍口中噴著鮮血,神情極為痛苦地大聲說:“秀蓮等等我們,我們……不會分開了……”然後一手抱著寧兒的屍體,撲倒在秀蓮夫人的屍體上死去。


    傑克從寧兒手裏一把搶過孩子,孩子的身上全是血,他用手摸摸孩子的額頭,隻摸到一片冰冷,仔細看孩子的臉已是蠟黃色,分明已經死去不少時間。


    楊普展開雙手攔開大家說:“不要過去,血上有毒!”


    然後楊普再翻開孩子的眼睛看了看瞳孔說:“放下吧,這個孩子吃了過多的曼陀羅,已經死了幾個時辰……”


    佩雲失控地尖叫起來,每一個人都震驚得無法形容,綠嬌嬌扶著安龍兒的手,軟軟地坐迴椅子上。


    綠嬌嬌對安龍兒說:“給我點泡煙……”


    安龍兒說:“嬌姐,你已經戒煙了,我給你去煮碗藥吧……”


    綠嬌嬌才發現安龍兒竟然出奇的平靜,他是看不懂,還是已經經曆過?


    〔七五〕縱火焚樓


    楊普把阿花阿香趕迴傭人睡覺房;綠嬌嬌帶佩雲迴自己睡覺的二樓東客房;安龍兒到廚房為綠嬌嬌煎了兩服藥,一服晚上喝,另一服明天帶在路上喝,因為他知道不會再在張家樓住一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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