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車上微微的閉眼眯了一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們的車才停了下來。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車外的積雪已經有些厚度了,門外是一連排的二層小樓,幾個大小不一的庭院錯落分布。這裏周圍沒有什麽高樓大廈,路上的車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我想這裏應該不是在城陽市區。看這些房屋的建築風格,也不像是開發商建造的小別墅,更像是農村中自己家蓋得小洋樓。


    “確定是這個地方嗎?”我懶懶地問道夏夏。


    夏夏透過玻璃車窗看了看,衝我點點頭,對我們說,“就是這裏錯不了的。我先下去跟大獎打個招唿,你們倆看我手勢,我招手你們倆再下車,現在在車上等著吧。”說著夏夏便扭了扭腰,打開車門快速的跳下了車。


    我見夏夏快步走到了,距離我們車最近的一戶二層小樓門口。這戶人家的庭院看起來,比周圍幾戶都要大,庭院之中不止有一棟小樓,而是以三角形的排列方式,排列了三棟同樣的小樓。這戶人家的大門,也是那種收縮式樣的防護門。小樓四周的圍牆足足有三四麵的高度,從外麵看,隻能看到那三棟小樓的上半部分,別的東西一概看不見。夏夏在門口摁了一下門鈴,就對著門鈴說著什麽,看樣這戶人家算是這裏的一個“大戶”了。


    我本來以為像大江這種,有老手藝的“織臉”,生活狀態應該是非常差才對,因為他除了“織臉”類型的工作,不會再做別的事情了,所以基本就不會有收入來源。以前看過一些報道,就是說一些民間的老藝人,跟不上時代發展的腳步,又沒有其他一技之長,所以生活的非常拮據和艱辛。但是單單看大江家的規模,大江的生活條件,絕對算是超小康水準了。


    於是我問道夕羽惠,“像這種已經被社會淘汰的老‘藝人’,怎麽生活條件這麽好?”


    夕羽惠告訴我,“織臉”不同於別的老行道,因為織臉都是自家宗族內自傳自受,而且這種家族的發展曆史,向上追溯甚至可以追溯幾百年,或者是更多的時間,家族財富形成都是日積月累,所以織臉人的家底一般都非常的殷實。夕羽惠還告訴我,她聽說織臉以前也算是江湖中人,有些有名的義士,據說都有織臉的隱蔽身份。所以織臉獲得財富的途徑,估計比我們所想的要寬廣的多。


    越聽夕羽惠說,我越是對“織臉”十分的好奇。想看看這傳說中的江湖織臉,究竟是一波什麽樣的人。


    透過車窗我看到夏夏還在不停的,和門鈴上的對講說著,可以明顯的看到,夏夏臉上已經有些不悅了,看來我們還沒有進門,就已經遇到一些麻煩了。


    “看來這個大江,是不準備讓咱們進去了。”我有些沮喪的對夕羽惠說道。連給我們帶路的夏夏,都是第一次進人家大江的家門,若真是夏夏說的那樣,大江此人脾氣異常古怪,那麽不讓我們進去也就不足為奇了。


    夕羽惠讓我不要著急,她告訴我,夏夏雖然行事說話都是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但是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不吹沒有把握的牛皮。所以夕羽惠覺得,既然夏夏能帶我們來這裏,就肯定有辦法讓我們見到“織臉”人大江。


    夕羽惠這邊說著,那邊門口的夏夏,突然從門口又跑了迴來,快速的拉開車門,對我說道,“快把你帶迴來的那張人皮麵具給我。”


    看到夏夏如此著急,我馬上從外套的內兜裏,取出了人皮麵具交給了夏夏。夕羽惠很平和的問道夏夏,是不是帶我們一起進門不方便?


    夏夏罵了一句,迴答道夕羽惠,不讓進門的並非隻有我們,而是連夏夏都不讓進去。夕羽惠聽了夏夏的迴答後,從夏夏的手中搶過了人皮麵具,讓夏夏先迴到車上,由她去敲門。說著夕羽惠就離開座位下了車。


    夏夏一把拉住夕羽惠,奇怪的問道,“我費了半天口舌,現在才有點機會能進去了。你就別去添亂了,不是和你講過了嘛,大江這個人脾氣古怪。你還是抓緊迴去坐著吧。我要是進去了,你們的問題一個都不少的,給你們問出答案來。”夕羽惠卻搖了搖頭,臉上甚至露出了久違的標誌性微笑,讓我們倆放心,大江一定會開門。夏夏大概擔心夕羽惠弄巧成拙,於是非要跟這夕羽惠一起過去。但是卻被夕羽惠執意推上了車子。


    夕羽惠拉上車門跑到了門口,夏夏在車上還有些不悅的對我說,“這次闖禍的可不是我,咱們要是空手而迴,就怨你這個不聽話的老婆。”


    我好奇的看著窗外的夕羽惠,要用什麽辦法,讓外麵的大門打開。隻見夕羽惠摁了門鈴之後,先是抖了抖手中的那張人皮麵具,隨後她的臉色變的有些嚴肅,不知道對著門鈴小聲的說了什麽。馬上外麵的那層收縮式樣的大門,就緩緩的打開了。夕羽惠趕緊朝我們招了招手,示意我們快點下車。


    我和夏夏都看的目瞪口呆。特別是夏夏,似乎完全不相信,自己完不成的事情,居然被夕羽惠如此輕易的完成。呆在車座上不可思議的看著外麵,我拉了她一把,才把她從車上拉下來。


    夏夏一下車,就趕緊跑過去問夕羽惠,跟大江說了什麽?怎麽會如此輕易地就讓門打開了?夕羽惠笑了笑,把人皮麵具遞給了夏夏,對她說道,“我也沒說什麽。就是跟他說了這張人皮麵具的事情,所以他就把門打開了。別想那麽多了,我們還是快點進去吧。”說著夕羽惠便推著我們兩個人,往庭院裏麵走。雖然夕羽惠說的輕巧,但是我也不相信,僅憑人皮麵具的事情,大江就會這麽簡單的給我們開門。畢竟之前夏夏說了半天,大門都是紋絲不動,可是夕羽惠下去隻是幾秒鍾的時間,門居然開了。她到底和大江說了什麽??


    我們剛進門口,就看到門口有一個四十來歲上下的中年女人,正在門口迎著我們。見我們進門之後,她和善的衝我們笑了笑,便在前麵為我們領路。中年女人也不說話,隻是把我們引到了庭院之中,最後麵那棟二層小樓的門口,很恭敬的給我們打開了門。


    門剛打開,我就看到門口背朝著我們一個身影。這個身影先是衝我們招了招手,示意我們三人進屋,隨後他漸漸地轉過身子。待他身子完全轉過之後,我不由的感到頭皮發麻,雙腿不禁向後退了幾步!


    第十章 織臉人(二)


    並非隻有我見到大江之後,感到有種“不適”的感覺。旁邊的夏夏和夕羽惠,臉上也露出了驚訝之情,隻不過她們二人的驚訝之情稍縱即逝而已。雖然夏夏之前千叮萬囑,讓我們見到大江之後,不要有任何過激的反應。但是我的身體完全不是我能控製住的。我的腿向後退了幾步,還好一側的夕羽惠眼疾手快,伸手輕輕地拉了我的衣角,我才停在了原地。


    夏夏之前告訴我們,大江是“無臉”。我們見到的這個大江後,我才明白夏夏說的這個“無臉”是什麽意思。並不是因為大江真的沒有“臉”,隻是他的這張“臉”或許已經不能再叫做臉了。


    隻見大江的臉上有三條極為明顯的縫合傷口。由大江的臉從上向下看,第一條傷口是從左側額頭延伸到右眼皮,第二條傷口,是由左耳根,直到右側臉的顴骨,傷口有一條不規則的弧線,隔過了大江的鼻子。最後一條傷口,是貫穿大江的下顎處。這些傷口即長又深,幾乎縱貫了大江的整個臉麵。最讓人覺得恐怖的地方,倒不是因為這些傷口,而是傷口的縫合!傷口的縫合完全就是粗針大線一般,看起來非常的粗糙,臉上皮和皮、肉和肉,都被那粗粗的黃色線,極不規則的連在了一起,有些地方一側的皮都蓋在了另一側的皮上麵,而傷口中的肉,甚至也沒有被遮蓋好,一些肉絲甚至從縫合的皮裏麵,都擠了出來,形成了一個小肉瘤。


    再就是那些黃色的粗線,因為傷口基本已經長死了,所以那些條縫合的黃線,看起來異常的紮眼,雖然傷口明顯,但是一眼看上去,絕對引人注意的會是那些條縫合的線。這種縫合的方式,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普通人隨便拿針線縫合的一樣,像極了古時村莊裏祭天的時候,將切下的豬頭,縫合到羊身的那種縫合方式。完全是為了縫合而縫合,而不是為了最小程度的隱藏傷口。不過,一個人臉上有這麽嚴重的傷口,居然還能活著,不等不說是奇跡。


    因為大江的臉上幾乎大部分的臉皮,都被那三條傷口占據了,所以我都有些看不明白他的五官。更不能從他的五官上,來判斷他的年齡。他臉上的皮,都被那些縫合線繃的比較緊,所以臉上甚至連一點皺紋都沒有,而且大江的五官似乎都和平常人不太一樣,不是特別的對稱。特別是大江的雙眼,幾乎就是不在一條水平線上,那道從他右眼經過的傷口,似乎將他的右眼向上“提”了一點高度,能明顯的看出,大江的右眼要比左眼高出一點。我想這也許是因為縫合時,臉皮被不規則的縫合造成的。我有些明白為什麽夏夏家裏人,每次帶夏夏來,都不讓夏夏下車了。普通小姑娘見到這樣一種恐怖的怪臉,往輕裏說估計能被嚇哭,往重裏說,說不定直接給嚇暈了。


    我心裏不禁納悶,如果夏夏說的沒錯,大江應該是一個赫赫有名的“織臉”。可是這樣一個“織臉”,居然把自己的臉都變成了詭異的四不像,怎麽可能是我們要找的“織臉”呢?


    看得出大江的右眼受到傷口影響不小,右眼皮甚至都和傷口縫合在了一起,所以大江的右眼幾乎就是微微睜開,既不能繼續睜大,又不能閉上眼睛,從外麵看上去,隻能看到一個黑色的瞳孔,在大江的右眼眶裏打轉。他的左眼看起來很是渾濁,眼神飄忽不定地在我們三個人身上,簡單的掃了幾眼,隨後便向前走了幾步,坐到了正麵的一把龍頭交椅上。隨後他慢慢地抬起手,示意我們三個人,坐到龍頭交椅兩旁的木質長椅上。


    待我們剛剛落座,大江又簡單地伸出了右手,來迴晃了兩下。夕羽惠反應極快,趕緊恭敬的站起來,馬上走上前,將我們帶迴來的人皮麵具雙手遞給的大江,之後又退迴了座椅上。


    大江將人皮麵具攤開,臉上的表情忽然之間凝固住了。左眼呆滯的盯著這張臉皮,臉上那些怪異的五官,不規則的向中間扭著。因為大江的五官實在是和正常人大相徑庭,所以我也判斷不出,大江現在的表情是什麽。隻能從他那隻渾濁的左眼,看到他現在眼神的呆滯。


    我和夕羽惠按照夏夏的吩咐,並沒有說話,而是我們二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夏夏,意思是現在讓夏夏,問問關於這張人皮麵具的事情。看得出夏夏臉上也有些為難,因為大江一直沒有說話,所以她也不敢輕易的開口,所以夏夏皺了皺眉頭,便朝我們倆搖了搖頭。


    很快大江臉上擠在一起的五官,慢慢地又舒展開了,眼神也恢複了一些神色,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便把臉皮工整的疊了起來,然後伸手指了指夕羽惠。夕羽惠馬上又上前接過了那張人皮麵具。


    大江的眼神又在我們三個人之間,來迴的看了一遍,便開口對我們三個人問道,“誰是夏老爺的孫女?”


    夏夏叫了一聲“江爺”應道。


    大江衝夏夏點點頭。又把目光落在了我和夕羽惠的身上。聽大江的聲音倒不是非常的蒼老,感覺也就是人到中年的嗓音,雖然大江的嘴巴旁邊也有傷口,但是大江說話底氣很足,吐字非常的清楚,嗓音也很是洪亮,和他那渾濁的眼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是……”大江看著夕羽惠,拉著長音的說著。


    夕羽惠笑著,衝大江點頭示意後,像之前的夏夏一樣叫了一聲:“江爺”。


    大江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揚,嘴裏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自言自語著什麽,之後便問道夕羽惠,“他人現在可好?”


    夕羽惠微微點點頭,一顰一笑頗有大家閨秀的樣子。我和夏夏都奇怪的看著夕羽惠,不太明白大江到底和夕羽惠在說著什麽?大江嘴中的“他”究竟是誰?這個人看樣子和夕羽惠關係挺密切,不然大江也不會問道夕羽惠。我心裏納了悶,大江是江湖上的老手藝人,夕羽惠自不必多說,才在國內住了也沒幾年,她平時除了在餐廳,就是在家,出門都必須拉著我一起,她認識的人,基本都是我介紹給她的,就是這樣兩個看起來,完全沒有交集的人,怎麽卻能聯係在一起?特別是當大江說起,那個“他”的時候,好像二人一下子找到了交集。難怪之前夕羽惠摁門鈴,馬上就打開了。現在好像這裏和大江關係熟絡的是夕羽惠,而並非是夏夏。


    大江恭敬的朝夏夏拜拳,隨後告訴夏夏,拜拳是拜給夏夏的姥爺。雖然現在是新社會了,可是他們老江湖,還是要按照江湖上的規矩來行事,見恩人後人如見恩人。夏夏和大江屬於隔代恩輩,所以當夏夏的姥爺離世之後,夏夏她舅舅這一輩人,逢年過節來看望大江,這叫做“施恩”,意思是代替她姥爺繼續恩惠於大江。不過現在的“恩惠”,也隻是走一個形式而已。為的就是不壞了規矩。直到大江也離世,他們兩家的恩,才算是真正抵消了。可是夏夏和大江屬於隔輩,隻有“子行父善”一說,“孫行爺善”則是一個大忌諱,意為對受恩者的不尊。所以大江不會輕易見夏夏這一輩人。這也是為什麽每次夏夏跟家裏人一起來,隻能坐在車裏等著的原因。


    大江說完之後,夏夏連忙解釋,我們都不知道這裏麵還有如此多的忌諱。別讓大江誤會我們的意圖。


    大江笑了笑朝夏夏擺了擺手,示意夏夏不需多講,晚輩不知道這些老規矩也是稀鬆平常之事,他也不會怪罪。之後大江便問起了關於那張人皮麵具的事情。我馬上接過話,和大江說起了這張人皮麵具,可是我剛剛張嘴,大江卻打斷了我的話,語氣極為嚴厲的問道我,“你……又是誰?”。


    第十一章 織臉人(三)


    大江這句話幾乎就是突然迸發出的一樣,整個人都從交椅上站了起來。語氣極為的生硬,而且音調抬高了不少。和剛才跟兩位小姑娘說話的樣子,簡直就是判若兩人。我讓大江這一驚一乍的說話聲音嚇了一跳,也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抬起頭看著麵前的大江。這時我才意識到,不管是夕羽惠還是夏夏,起碼都是和大江有著某種聯係,單單這裏隻有我,和大江什麽交集都沒有。之前夏夏也說過了。大江這個人脾氣古怪,我想這種老江湖,肯定對不相識的晚輩,都是極為不歡迎。


    夕羽惠和夏夏這個時候,連忙在一旁給我打圓場。她們兩人分別把我與她們的關係,紛紛告訴了大江。大江聽完才又坐迴了交椅上,不過眼神還是一直盯著我,讓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隨後大江並沒有讓我來說人皮麵具的事情,而是讓夕羽惠來簡單敘述。也許是看出大江這人很是排外,擔心如果知道這件事與我有關,大江或許就不肯幫忙。所以夕羽惠直接告訴大江,當時帶著這張人皮麵具的人就是她的爺爺。又把我給夕羽惠講過,和爺爺分手時的場景,簡單的和大江說了。


    大江聽完之後,兩條不對稱的眉毛擰了擰。告訴夕羽惠,這種人皮麵具,的確是出自“織臉”的手中,而且這樣的人皮麵具,並不是所有“織臉”都有能力完成的。


    大江介紹說,麵具在“織臉”中,一共分為三種,即:地襄、人中、天氣三種。其中地襄就是泛指大多數的麵具,比如舞街耍龍燈時的麵具、戲子唱戲時所帶的麵具、以及一些極為普通的麵具等等。地襄是最為普通,也就是我們最常見的各種麵具的總稱。這種麵具不用說是織臉了,就是普通人也可以信手沾來,幾乎沒有什麽技術含量。所以地襄在織臉當中,是最低等的一種手藝。也是織臉入徒時,必須通過的一門手藝。隻有將地襄完成的好,才有機會繼續學習其他織臉手藝。說起來地襄雖然簡單,但是作為“織臉”,想要完整的掌握地襄的各種手法,天資聰慧者少說也要有七八年的時間。有些不開竅的人,可能終生都在學習地襄。因為“織臉”祖規甚嚴,雖說是在宗族之間相互傳習,但是如果後輩實在無力完成最簡單的地襄手藝,那麽前輩寧可讓“織臉”的手藝失傳,也不會授予後輩更高的技藝。這也是為什麽“織臉”急劇減少的原因。


    大江停頓了一下,伸手端起交椅一側的茶喝了一口,我看到茶杯和他的嘴巴,根本就斜街不上,茶杯當中的茶,有一半流入大江的嘴中,另外一半都順著大江的嘴巴流了出來,看大江喝茶的樣子,就像是一個患病之後,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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