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硬:“身正不怕影歪,何況我最近三個月都沒有出境記錄。”


    蘇眉挑著眉毛:“我知道你這人刀子嘴豆腐心,要你認錯比牽牛上樹還難一些。還重視朋友,講究什麽江湖道義。我也不是要你承認什麽錯誤決定,隻要你放下一句不去管這事的話就好。你重視朋友是好事,為朋友料理身後事也是道義,但是你丟下我這個朋友兼老拍檔,巴巴去招惹惹不起的人物,拿自己的命不當一迴事。這一撒手,如果出了什麽事,那是遂了你的願了,那對我的道義又去跟誰討?”


    剛開始說那兩句,蘇眉還是兇巴巴的,說到後來,眼都紅了,看來是又急又氣。


    我知道我這老友平日脾氣暴躁,直來直去,最是吃軟不吃硬,現在這副模樣,顯然是給我逼急了。我也看不得別人七情上麵央告我,即時心軟,心意大大動搖。


    蘇眉想是從我臉上看出什麽來,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肌肉也不繃得緊緊的了:“我說嘛,警察先生專門幹這個的,他們查不出什麽來,我們還能有什麽幫助?”小心翼翼看了看我,又說:“何況,這幾個月偵探社都必須依靠你主持大局了,我,我答應了國家地理雜誌,替他們到尼泊爾拍一組相片。”


    我瞪著蘇眉,蘇眉心虛地笑:“我也是為了你好,那個人,喏,你的朋友,可能跟什麽黑勢力還有瓜葛,我們要學會保護自己。”


    我仰頭把剩下的冰水一飲而盡:“尼泊爾連食水都會傳染疾病,並不見得比紐約安全,你也需要小心。”冰鎮的礦泉水,本應透心涼,不知為何,我卻覺得氣悶。


    但蘇眉還沒有出發,出人意料的事情來了。那個下午的電話連續而急促,勝似奪命追魂call。


    電話那邊的人英語發音非常標準:“顧小姐,我是紐約市曼哈頓區警察局委任的律師,警察局負責調查莉莉·讓的謀殺事件,調查出他與一樁殺人案有關,初步懷疑他就是殺人兇手,正在進一步求證中。如果他的兇手身份被確認,他的遺產將會賠償給受害人家屬。警察局特委托我與顧小姐交涉……”


    我的腦袋“嗡”一聲響,忍不住大聲打斷:“你們還沒有查出來他是怎麽死的,又誣告他謀殺?沒有任何證據的話,我雖然隔得遠,但這公道是怎麽都要為他討的。”那個少年性格如柔靜的小鹿,對殘酷的生活隻會逆來順受,怎麽會傷害他人?!


    對方律師倒是心平氣和,“警察們在他寓所外的空地發現有棄置的人骨,懷疑是有人被謀殺並肢解丟棄。同時警方在他寓所發現一把電鋸,經鑒證科查證,這把電鋸上麵有受害人的血液。”


    殺人肢解?!


    我隻覺手心涼涼的,都是冷汗,“電鋸也許是兇器,但他不能把它借給人麽?”


    “警方在他的床墊下麵發現一張紙條,上麵寫滿‘殺死他’、‘讓他下地獄’的字樣,警方經過查證,確認紙條上的字跡與他的賬單簽名字跡一致。”


    我突然生氣起來,“那隻說明,他有詛咒的意圖,並不說明他真的下手去殺人。”


    “也許,隻有上帝知道,又或者,這是一場事先張揚的殺人事件。幾個月前,鄰居有人聽到莉莉·讓在咒罵一個人,嚷著要他下地獄。”


    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那個給肢解的人是誰?”


    “身份已經確認,是他鄰居科拉老先生。”


    “他如果殺人,自己有什麽好處?”


    “這是最大的疑點,尚需要進一步求證。”對方語氣好似早就肯定莉莉是殺人犯。


    我冷笑:“一切事情沒有到最後的關頭,都不是真相。你們不能欺負一個已經不能給自己辯護的人。”


    對方不愧是做律師的,反應夠快:“一切都逃不過上帝的眼睛。”


    我心中有氣:“先生,你不過是一個律師。”


    “是,但我代表正義說話,上帝總是站在正義這一邊的。”對方針鋒相對,還加上一句:“或者,我們應該比賽一下誰更接近真相。”說完,或許自以為幽默,哈哈哈地開始笑起來。


    我非常生氣,摔下話筒。


    但是生氣還生氣,如果對方不是因為無聊而欺騙我,那擺在桌麵上的證據就都對莉莉不利。我心亂如麻,莉莉啊莉莉,這一別三年,你都過著怎麽樣的生活,做著怎麽樣的事情?


    蘇眉天黑的時候才迴來,看見我呆呆站在窗前,“呀”的一聲叫出來:“你怎麽躲這裏嚇人,天黑了,還不點燈?”


    我怔怔地,突然說:“蘇眉,對不起,我必須到紐約去一趟。”


    “啪”的一聲,我以為把蘇眉手裏的東西嚇得丟下地了,等到燈火通明,我才看見,蘇眉根本就是大力把手裏的東西扔到了沙發上,自己跑去了開燈。


    壁燈下的蘇眉叉著腰,瞪著眼:“決定了?現在隻是知會我?”


    我點點頭,想想,說:“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看著我的朋友在地下還要受委屈。”我的聲音很鎮定,相信連蘇眉也聽不出我心底的一絲懷疑。


    蘇眉臉上的神情凝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很好,後天我就出發到尼泊爾,我們外麵再聯絡。”她收拾起沙發上的大包小包,自己迴房去了。


    蘇眉倔強的神情令我想起了另一個朋友,是我的獨斷獨行令她無法忍受從而分道揚鑣的,難道多年前的曆史又要重演?


    但是莉莉……他秀麗溫柔的眼睛值得我這麽做。


    第二天早晨,我出發了,走的時候,沒有辦法跟蘇眉溝通,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似乎不想再跟我說話。


    一場叨擾之後,終於在飛機上坐定下來,窗外雲層厚厚,遮住陽光。我坐靠窗的位子,把頭靠在玻璃上有點氣餒,如果偵探社就到此為止的話,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還記得剛成立的時候,三個女孩子躊躇滿誌,要把它辦成全城最好的偵探社。可是,不得不承認,這是最令人心力衰竭,感覺蒼老的職業。醫護人員看慣生老病死,情感受到不斷錘煉,從而培養堅強;警務人員心中黑白分明,隻需依法執行,絲毫不須質疑自己的立場……隻有偵探行業,身處灰色地帶,如何能不偏不倚,緊守心中的平衡?


    黃昏是最叫人脆弱的時候。


    我突然胡思亂想起來,潔白的窗簾,我聯想起百合花,然後是在花香中那憂鬱蔚藍的眼睛,但笑容卻突然變成了邵康文的溫和笑臉。


    我閉上眼睛,無法靜下心來,幹脆睜大眼睛數雲彩,一朵兩朵,都變成了康文的頭像。


    我苦笑。


    心理學家分析,當你突然對某人心生依賴感覺的時候,也許並不是真正產生了感情,更多的時候,是動物麵臨危險時的一種自然反應。


    我想,我也許不是愛上了什麽人,這情形更像是我意識到自己踏上的是怎麽一條崎嶇的道路,並潛意識裏覺得此行的危險。


    這時我的心裏不受控製地冒出那可惡的律師的那句話:“一切都逃不過上帝的眼睛。”


    真是不合時宜。


    我再度閉上眼睛,那就讓上帝來定奪吧,看是誰離真相的距離近一點。


    第三章 一台舊式縫紉機


    一下飛機,我拎著不大的行李夾就往接機廳擠。我的目標是接機廳內部出租車公司的櫃台。


    一刻鍾後,我已經坐上了出租車公司的麵包車,他們的停車場並不是離機場很遠。司機把麵包車停在一輛白色的日本豐田小轎車前,把鑰匙交給我,並遞給我一張曼哈頓的地圖,臉上笑容可掬:“白色代表幸運,希望你玩得開心。”


    我擠出一絲笑意來謝謝他,發動了剛剛租迴來的車子。九成新的小車子,混在車流裏一點不起眼,假如真的是來旅行,相信此刻的我一定可以感受黃昏夕陽的瑰麗,還有初夏近夜的習習涼風,真叫人寫意。可惜,我此刻心頭沉重,隻懂直直向目的地駛去,平白辜負良辰美景。


    我的車子經過了世貿中心的遺址,看見雙子星的殘骸,當日的清峻風光一去不返,夕陽卻一如昨日地照著世界。除了時間,有什麽是永恆的呢?生命原本就是脆弱的代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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