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想要召喚守護獸的瞬間,夏炎突然緩緩張開了口:“我父王病得很重,有神醫說用鬼麵靈花就能治好他的病……你爹和你娘尚且平安,你要去看看他們嗎?”


    不錯,我聽到了他的解釋,也能夠感受得到他由衷的歉意。但是,為了他的父親,就要犧牲掉我族上上下下過千條人命嗎?我冷笑了一下,不明白怎麽他會如此輕視我們,難道他以為一句略帶安慰的話,就能平息我的仇恨嗎?如果不是爹娘還活著,他現在早已無法站在我麵前了。


    我的冷漠與抗拒讓夏炎無所適從,他讓人帶我去見爹娘,自己則轉身離去了。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部落中除了我們一家三口,還有離去的繆離外,居然全都被殺!一個隻為了逃避外人窺覷而隱居深山,從不主動挑釁的安靜的民族就這樣消失了。而作為一族之長的我爹,他又該如何麵前族人斷送在自己手中的事實呢?


    見到爹娘時,我才明白爹和娘為什麽沒與其他族人戰死殺場。因為他和娘的脊骨被人震碎,連張開嘴同我說句話的力量都沒有了。守著他倆,我流了一夜的淚,也是我最後一次流淚。淚裏流盡了所有的不甘,流盡了滿腔的仇恨。或許我本就是個自私的人吧,為了已經不能動彈的爹娘,我願意放棄為族人的複仇,做一塊天聾地啞的木頭。


    就這樣,守著癱瘓的爹娘,我安靜地坐在囚車中。雖然我們的部落滅亡了,可夏炎所帶領的軍隊同樣是損失慘重。原本十萬人的大軍,隻餘下寥寥數千人。但我仍然不明白,這支沒有法力的普通人帶領的隊伍,是怎樣打敗我們身懷法術的族人的。不過眼下的情況已經不容我多想了,隻要爹和娘還好好的活著,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想不到這一路有這麽長,足足二十天才來到我們要去的夏城國。這裏果然如夏炎所說的一般美麗繁華,我從來都沒見過這麽多的人。然而,這些人卻並不是來歡迎我們的。


    十萬大折扣九成多的消息顯然激怒了這些國人,他們或者失去了父親、夫君、手足,於是,他們便將滿腔的憤怒轉向了囚車上的我和已然癱瘓了的爹娘。


    這些人將手裏的菜葉、石子、雞蛋、甚至磨穿底的布鞋向囚車扔來,我一邊趴在爹娘身上,一邊冷眼著他們,讓那些恥笑、鄙視、不屑、冷漠……全部一一記在我的腦海,鞭策自己永生永世切不可忘記今日的恥辱。


    爹和娘不一樣,他一直睜著眼睛,隻是眼角有些濕潤。大概他此時覺得與親密無間的族人同生共死更幸福一吧?我望著爹,用衣角輕輕擦去那溫熱的液體,在心裏對他說:“爹啊,原諒女兒的自私。我實在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您死去。”


    雖然是頭一次坐牢,但獄中的生活沒有想象中的難挨,這裏的床鋪很幹淨也很舒適,還有大夫定時為父娘診脈。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裏根本不是牢房。大概仍舊記著我對他的救命之恩吧,我和爹娘被安排在他的後府之中。


    鬼麵靈花到底有沒有起死加生、長生不老的功效已經無法證明了。因為夏炎的父王,夏城國的國君早在兩方交戰的時候便過了逝,夏炎作為太子繼承了他的皇位。現在正是舉國哀悼的時候,隻有我帶著快慰的笑意侍候著爹娘。


    為了一個長生不老的野心便逆天而行,這豈可不遭報應?!


    第五章 憶傾城(五)


    然而,我開心得還是太早了。很快有人提出用我和爹娘的命來祭奠夏王的亡魂,而提出這一建議的人,正是夏城國的宋相國,夏炎這位新一代國君的國丈。大概是受到夏炎的反對吧,國丈帶著一班朝臣長跪不起,為新君施壓。


    我不了解夏炎受到如何的壓力,隻是他這兩日來看望我時臉色確實疲憊了很多,憔悴了很多。他看著我時,總像是有很多話要說,但每每這個時候,他隻懂得轉身離去。我明白,他覺得對不起我。他明知道靈花無用,但學是為了他父王一個無稽的夢想,就葬送了我族所有族人的性命。


    這天,夏炎沒有來,大夫沒有來,倒來了一個我不曾想到的人。夏炎的妻子,相國的女兒,新一代的皇後,也是紀顏的前世宋琴書。她遠比我想像中的要美麗華貴,雖然帶著高高在上的華貴之氣,但眼神中卻也有著對世事無奈悲涼的深憫。在那一瞬間,我對她很有好感,但這好感僅僅維持在那一瞬間而已。因為,她是來幫夏炎解決麻煩的。


    琴書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俏麗的眼中帶著一絲的同情:“我聽炎說過,你們族人的犧牲是無謂的,而且你還救過他一命。但朝政就是朝政,即使他是一國之君,也有許多的身不由己。”


    說到這裏,我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讓我去死去吧,放過我的爹娘。他們已經如此了,不會為你們增添麻煩。”


    “不可以,你們全部都要死。否則,無法平眾怒。”當琴書帶著同情與無奈說出這句的時候,我實在想仰天大笑。這個夏城國的人實在可笑之至,明明是想一絕後患,卻要擺出如此的憐憫之態。難道她希望我感激涕零於她的仁慈嗎?


    “夏炎知道嗎?”


    我的沉聲一問,顯然讓琴書吃了一驚,她像是沒有料到我會如此一問。很快她就恢複如常,卻並沒有迴答我的問題,隻是輕聲說道:“我是他的皇後,他不願意做的事,就讓我來做好了。”


    說完,琴書便示意了左手邊一個身材微胖的年輕人。我知道,他叫司聿(見之記載),是夏城國的國師。這次夏城國的軍隊之所以能夠大破我們的部落,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司聿走向了我的爹娘,我站著沒動。我知道敵不過他,也不希望沒有骨氣地哀求他,大不了陪著爹娘一同赴死。司聿的手法十分輕巧,輕輕一點,爹娘就像沉睡一般沒再睡來。爹的嘴角帶著一點微笑,大概這樣他更滿足一些吧。


    沒有怕,也沒有哭,我隻是冰冷地笑了:“你最好今天殺死我,否則有朝一日,我流煙必定十倍奉還。”目光一轉,我又望向了司聿,“還有你。”


    我不讓司聿碰我,直接喝下了宋琴書帶來的一杯毒酒。


    可是我沒有死,夏炎讓繆離救了我。隻是我傷到了身體,成為一個再也沒有法力的普通人了。雖然又見到了繆離,但死而複生的我,已不再是那個對什麽都懵懂不知的小女孩了。


    繆離與夏炎每日都來探望我,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達到那種默契的,也沒有精神去理會。到現在,我的眼前還是宋琴書滿含不忍望著我爹娘死去的畫麵,就連夢中都是族人絕望的慘叫與厲聲詛咒。我說過,隻要我不死,必定將我受到的所有痛苦十倍奉還給宋琴書與司聿。


    我,一向說到做到。


    司聿離我太遠,隻能暫且擱置一旁,但宋琴書的弱處我卻看得清清楚楚。她還能有什麽呢?不過一個夏炎而已。


    憑著夏炎對我的愧疚,憑著我救過他的點恩情,憑著直覺中他對我的一點心動……很快,他就長伴於我。我知道這樣很卑劣,甚至可恥,但隻要看到宋琴書隱忍痛楚的模樣,我便能安下心來,繼續實施我的計劃。


    “琴書,流煙年紀還小,你就把她當作自己的妹妹吧。”夏炎對琴書拋下了這樣一句話。


    這時的我已經沒有了喜怒哀樂,如同一個複仇的惡魔,整日想著如何慘死的族人和爹娘報仇。繆離則是越來越沉默,臉色也越來越蒼白。他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直到現在仍然沒能複原。


    “你願意幫我嗎?”我背對著繆離,望著天上慘白的月亮輕輕托著腮,一如從前的輕盈。


    繆離沒有迴答,但我知道答案,隻要是我的要求,他便不會拒絕。不知用什麽方法,繆離居然一年之內,就成為與司聿同樣地位的國師。自夏城國建成以來,這還是頭一次同時擁有兩個國師。


    大概是不願我與繆離過多的接觸,夏炎便將宮中最紅的舞姬明環賜給了繆離。繆離默然無聲地將她收入府中,將她變成我倆之間互通消息的橋梁。明環愛上繆離了,我看得出她眼中熾熱的火光,一如繆離望著我時那般。


    有了繆離的暗中幫助,我很快將自己的計劃付諸於行動。宋琴書的父親宋相國,由於貪汙受賄,兼且與司聿的哥哥守將司允勾結,被處以極刑。宋家上下一共一百零三口人包括宋相國的侄女宋雁蓮(見之怨母),全部在三日後午時處斬。而守將司允(見之左手的故事)一家以不少親屬則被判流放,並被繆離安排的山賊草寇手中一一屠盡!


    快樂了嗎?滿足了嗎?我問自己,卻怎麽也問不出個答案。我看到宋琴書劇烈顫抖的肩頭時,曾經有過那麽一絲快慰,但這絲快慰終究是一閃而過,餘下的隻是無盡的憂鬱與迷茫,尤其是在聽說宋家上至百歲老人,下至百日嬰兒全都慘死街市的時候。


    我還要繼續這樣嗎?


    第六章 憶傾城(六)


    “你滿意了嗎?”許久之後,夏炎這樣問我。


    我一怔,然後默默地垂下了頭。


    他輕輕將我攬入懷中,撚著我垂在耳邊的長發道:“朕固然知道宋家與司家不安分,也不喜歡被他們縛住手腳,但從未想過如此處罰他們,畢竟他們都是有功之臣。但朕知道,如果朕不這麽做,你便永遠也不會罷手。”


    望著他,我久久沒有說話,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他將我摟得更緊了,連整個後背都被他壓得生疼:“答應朕,再也不要想著如何報複了。就像以前那樣,像隻自在的小鳥。”


    我點了點頭,同時也將他擁入懷中。從來沒有想過放下仇恨如此簡單,隻他簡單的一句話便結束了一切。曾經,繆離還給過我一麵銅鏡,隻要按了機關,便可以變為一把匕首。被這把匕首奪去性命的人,魂魄永世不得輪迴。我本來是想用這把匕首殺了夏炎的,但是什麽時候他在我心裏占據如此重要的地位了?那……繆離呢,我真的可以放下了嗎?


    是在他為我梳發拈釵的時候,還是在他不顧百姓議論地為我建造奢華宮殿的時候……亦或是隻為了他在耳邊輕聲一語:“為了你,朕並不介意做一個昏君。”


    自我放下仇恨,安心於世後繆離便自行離開了,隻留下了明環在府中苦等。失落中我隻在閑暇時種了滿園的靈花,以緬懷逝去的族人和爹娘。但事情又豈會因我的一向情願而結束?我靈妃這個放蕩驕侈的形象早已深入民心,而皇後深明大義、慈悲為懷與我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記得那日夏炎不許她為父出殯時,她來到我的殿中:“我記得你說過,要將受的痛苦十倍奉還於我,現在你做到了。”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與我從前一樣熾烈的仇恨。


    我的報應來了,而且還來得那樣快,那樣猛!先是宮中有人傳說我用邪術媚惑帝王,又有人傳說我以無辜的處子宮女之鮮血澆灌鬼麵靈花,以修練邪術……這樣的傳說愈演愈烈,宮中的宮女也人人自危,而且真的有不少的宮女無故失蹤,就連夏炎也逐漸用懷疑的目光望著我。


    對這一切我都無能為力,因為我實在樹敵太多,除了繆離和愛屋及烏的明環之外,哪有一個人願意幫助我?


    終於有一天夏炎來了,向我追問我的守護獸。


    “果真是長著金色的獨角蛟嗎?”見我點了點頭,夏炎又問道,“你們族人的守護獸是不是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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