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年清明,狂生又來到這家農舍,卻發現此地早已物是人非。他詢問鄰舍,方才得知,他去年所遇女子,已於三年前病故身亡,而去年清明時分,他看見的那個女子是誰?


    當夜他住進荒廢已久的農舍,夢見那個女子盈盈走來,告訴了他真相:她本不是病故身亡,而是被本村惡霸淩辱後不堪羞辱自盡而死。去年清明時分,怨念寄托在桃樹上化成實形,與他邂逅,隻盼他用詩句助她早日轉世,必有重謝。


    第二天醒來,書生在牆上題詩一首,這首詩成為千古傳誦的佳句,而書生也不日進士及第,並懲治了惡霸。狂生出京赴任路上,路遇一農舍,駐足休息,卻發現農舍女子和絳娘不僅長得一模一樣,名字也叫絳娘,成就了一段千古良緣。


    那首詩就是唐朝著名詩人崔護寫的《題都城南莊》。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麵桃花相映紅。


    人麵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杜牧在池州時,清明時分不能迴故鄉掃墓,心情鬱鬱。踏春時,賦詩一首《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遙指杏花村。


    不料剛賦詩不多會兒,杜牧竟然真的見到一個牧童,對他說不遠處有一酒家,專門接待清明時分不能歸鄉祭祖的孤人。杜牧信步走去,果見一酒家,飲酒眾人均麵帶淒然之色,杜牧觸景生情,引得酩酊大醉,不知不覺伏案而臥。再醒來時,竟已是第二天,而他則睡在一堆亂墳荒塚之中。


    最著名的自然是《聊齋誌異》中“書中自有顏如玉”的段子,我就不多累述了。


    查看完各種資料,不知不覺天已大亮。我絲毫沒有倦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遇到的是兩個寄托在文字中的怨靈,通過各種資料顯示,這種事情古今都有。我突然又想到一句話:“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這句話裏麵的“義”,難道真的隻是含義的意思麽?義的注解中,也有人工製造的含義,如:義肢、義齒。那麽說這句話的人,是否在讀書百遍之後,書中人工製造(作者筆下製造)的東西就會突然出現呢?為什麽形容一部好看的小說,要稱之為“活靈活現”,這個靈是不是就是靈魂的含義?那麽“躍然紙上”呢?是什麽東西會躍然在紙上?是鬼麽?


    為什麽我們看恐怖小說的時候,總會覺得身後有人,閉上眼睛就會看見不幹淨的東西?甚至做夢的時候都會夢見小說中的人物在與我們對話呢?


    我突然想到一個很恐怖的問題:我們到底是現實裏的人,還是一個作家筆下文字世界裏的靈魂呢?為什麽我們的生活中會有如此多的故事,如此多的巧合?我們是不是也隻是小說中的一個人物,按照設計好的橋段茫茫然度過一生呢?而寫這部小說的作家,是也是另外一本小說裏麵的人物幻化出的靈魂麽?


    一個人從出生那天開始,命運就已經為他安排好了結局。這個結局就是某本小說的結局?


    冥冥中自由安排。這個安排是什麽?是現實,還是文字?


    我們是不是懵懂的活在一本本小說裏麵的文字,孤獨的擠在書架中?


    十三


    我的思緒非常混亂,心中湧起很悲觀的絕望。如果我的推測正確,那麽我再怎麽努力,也擺脫不了早已為我設計好的結局。我又何必去努力呢?想到這裏,我突然有些意興闌珊:我隻不過是某本小說裏的角色,紫衣紫衫是我的小說裏的角色。這一切不過是小說裏的靈魂遇到了他寫的小說裏麵的靈魂。


    我有些明白紫衫的對我極度的恨意了。原來我們都是小白鼠,被作者隨意實驗,捏造著虛幻的人生。我憤怒的看著天花板,很希望看到天花板變成一張紙,一支巨大的筆在上麵寫來寫去,再往上看,一張巨大的人臉,或喜或怒,叼著煙奮筆疾書。


    你可以安排我的命運!我也可以安排紫衣紫衫的命運!


    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小說寫完,為她們姐妹倆設計一個圓滿的結局,來結束這段十三年遲遲未散的哀怨。


    想到這裏,我翻著亂七八糟的行李,從中找到一個日記本。我有把所有用過的東西都保存下來的習慣,因為我覺得每一樣東西都是有生命的,不能隨便舍棄。


    而那個日記本,正是《碎臉》這個故事的載體。摸著日記本,我感到似乎在摸紫衣和紫衫的靈魂。打開日記本,看著那一行行略顯稚嫩的字體,我有種熟悉的親切感。紫衫和紫衣仿佛就在我麵前,一個仇恨的看著我,一個微笑的看著我。


    時間已經不多,我匆匆的讀了一遍,腦子裏已經有了對故事結局的構思,因為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難道不是很好的故事橋段麽?我立刻提起筆,繼續寫了下去。可能描述親身經曆的事情非常容易的原因,我寫的格外投入,也格外的快速,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入魔狀態。


    筆尖在紙麵上發出“擦擦”的聲音,時鍾在這時敲響了中午十二點的聲音。


    一縷悄無聲息的寒氣從我的背部透入我的血液,我頭也沒迴:“紫衣,你來了?”


    “嗯!父親,謝謝你。”紫衣幽幽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隨即她站到我的身旁,安靜的看著我寫作。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很溫暖也很悲哀。


    “不用謝,這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我自己。”我依舊寫個不停。


    “我們都無法安排自己的命運,隻能接受作者施舍的靈感麽?”紫衣到底是我創造出的人物,完全了解我的想法。


    筆尖頓了一下,黝黑的碳素墨水在紙麵上陰出一團烏黑,我苦笑道:“認識你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或許隻是別人筆下的人物。”


    紫衣輕歎一聲,沒有言語。


    我停下筆,轉過頭,紫衣遮擋左臉的長發已經攏到腦後,完美無瑕的臉上帶著絲絲悲傷。這是我寫出來的一個橋段,姊妹倆的相貌已經恢複。我滿意的笑道:“對不起,讓你和你姐姐以這麽恐怖的形態活了十三年。”


    紫衣笑著,輕山淺水般:“沒關係,現在也不晚。”


    “紫衣,看過盜夢空間麽?”我輕輕問道。


    “盜夢空間?沒有,那是什麽?”紫衣忽閃的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是一部電影。講述了夢中夢,夢中的夢還有夢,如此無限延續下去。到最後,主角根本分不清楚他是在夢中還是現實。”我揉了揉太陽穴。


    “就像我們對麽?書中的人寫書中人,如此無限循環。”紫衣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我笑道:“紫衣,下午我就會把這個小說寫完,你和你姐姐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午夜十二點,你們倆會同時出現在幽靈咖啡屋,到時我也會去,那是我們一起完成的尾聲。”


    “嗯!我們等你。”紫衣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終消失不見。


    午夜,我帶著日記本,信心滿滿的走進咖啡屋。在這裏,我將結束這個故事,然後繼續按照我早已被設計好的人生前行。


    侍者不在,尚達不在。


    這是我小說裏設計好的情節。因為這個結尾隻需要我們三個人完成。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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