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有點失望,看來要賣個好價錢也不容易。


    “老石,我怎麽想也不明白,你說得這麽好的一味藥,你為什麽從來沒用過?貴也好,難得也好,我知道那肯定不是理由。”盧子嶽一臉刨根問底的表情,“老石,我實在想知道,你不用棺材菌的真實原因到底是因為什麽?”


    “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沉默了近一分鍾後,老石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出這樣一句話,這話問得我和盧子嶽麵麵相覷,好端端的說著棺材菌,老石怎麽會突然蹦到鬼身上去了?莫非以前他用棺材菌用出了鬼?


    看見我和盧子嶽的反應,老石咧嘴一笑,說:“別怕,和你們開個玩笑。”


    “拜托,老石。”盧子嶽哭笑不得,“有話就直說嘛,你是知道我這個人的,你如果今天不說,以後我還是會問你的。”


    “好吧。”老石歎了口氣,拖過一張椅子坐了,同時用眼睛示意我和盧子嶽也坐下,看來他有很長的話要說。


    六、不人不鬼


    “其實吧,我也弄不大清楚這迴事,我們搞醫的,說什麽鬼鬼神神的好像不大合適,不過那年碰到的事情,實在是很難用常理進行解釋,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曆,別人說,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老石一邊說,一邊轉身從身後的辦公桌上端起一個碩大無比的茶缸子,揭開蓋子,喝了一口茶,終於說出了他始終不願意用棺材菌這味藥的真實原因。


    那年的老石才二十三歲,在莊縣中醫院跟著一個在當地頗有名望的老中醫學習。老中醫姓黃,當地人都叫他黃七味,這綽號源於他開方的習慣,無論什麽樣的病,經他手裏,開出來的方子大都隻有七味藥,雖說偶而也有例外,但在一百個方子中,其中九十五一定隻有七味,不多不少,組方精準。黃七味被大家叫做黃七味,實在是名至實歸。


    黃七味醫術十分高明,用起藥來既古怪又狠辣,換言之,就是別人不常用的藥材他常用,別人不敢用下劑量他敢下,尤其擅長治療各種癌症重症,早就過了退休的年齡,可因為這套治病的手段,醫院在他退休後還是把他請了迴去,坐特殊門診。老石說,他師傅黃七味治療癌症時重中之重的一味藥,就是棺材菌,針對不同病人,辯證施藥,輔以不同的藥物配合棺材菌,療效特別好,縱使治不好,也能有質量的延長病患的生命。


    黃七味收徒嚴格,當時身下隻有一名弟子,就是老石。老石這人腦袋瓜子特別好使,天賦極高,記憶力尤其出眾,《黃帝內經》幾乎可以通篇背出,黃七味十分看重自己這名唯一的弟子,教授起來不留遺力,平生所學傾囊相授,在跟隨黃七味學習的三年時間裏,老石可以說完全得到了黃七味的真傳。


    有句俗語怎麽說來著,終年打雁,卻不料被雁啄了眼睛,黃七味給人治了一輩子癌症,自己卻在七十二歲那年不幸罹患了大腸癌,好在發現得不算晚,他又是治療此道高手,自己開藥自己吃,棺材菌當然必不可少。黃七味無兒無女,老伴死得早,因此徒弟就成了兒子,老石義無反顧地承擔起照顧師傅的責任,為了照顧師傅方便,他幹脆從醫院宿舍搬到了黃七味家,在上班坐診的同時,見縫插針地給師傅做飯洗衣煎藥。


    在連續吃了幾個月自的湯劑後,黃七味的病情似乎已經穩定,可老石卻發現,在師傅病情在好轉的同時,師傅的性格卻變得越來越孤僻起來。以前的黃七味雖說不是個健談的人,可也不至於是個悶罐,說說笑笑的時候也不少,不像現在,一天到晚,嚴肅著臉,幾乎不發一言。


    老石要是問他些什麽,他也就嗯啊幾聲來簡單應付,對此老石十分不解,問過師傅幾次,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可黃七味隻是衝他擺擺手,依舊惜字如金。


    大概是因為生病的緣故,導致情緒變化吧。中醫講情誌,一個身患重病的人,可能會有情誌不暢默默不語的情況發生。也許過陣子就好了,至少現在看來,師傅的病情十分穩定。老石這樣想,也隻能這樣想。在有那麽一段時間裏,老石甚至懷疑師傅是不是已經啞了?


    除了性格上的變化以外,老石還發現,師傅身上漸漸出現了一股怪味,起初很淡,要挨著很近才能偶爾聞到,隨著時間的推移,師傅身上的這種怪味變得越來越明顯,以至於後來每次去師傅房間,一進屋就能聞到十分濃烈的怪味。


    生病以後,黃七味就不再去醫院上班,每天除了吃飯上廁所會露個麵以外,其他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奮筆疾書,他在寫什麽,從來沒和老石說過,因為以前黃七味曾和老石講過,他要在他有生之年,把一生看病治病的經驗都整理出來,以享後人,所以老石猜測,師傅這陣子悶頭苦寫的,一定是其一生的臨床心得。師傅身患重疾,每天又筆耕不輟,老石很擔心師傅的身體受不了,勸了幾次,都無功而返,大概老頭覺得自己時日不多,想趁思維清晰能寫能動的時候趕緊完成其人生的最後一項工作。


    一天,老石因為醫院工作迴來晚了,進屋時發現師傅趴在書桌上已經睡著,右手還握著鋼筆,筆尖傾斜著戳在桌麵上。他輕輕叫了師父兩聲,可黃七味沒有反應。於是老石就拿了件衣服給他披上讓他接著睡,在給黃七味披衣的同時,老石發現桌子上並沒有手稿,低頭一找,才發現手稿已經掉在桌下。他彎身撿起了手稿——從黃七味開始寫作到現在,他的手稿老石至今一字沒看,老石十分好奇師父所寫的內容,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黃七味後,老石輕輕把手稿翻到了第一頁。


    才看了一眼,老石就愣住了。接著他往下看,然後翻一頁、隨後再翻、繼續翻……當翻到寫有字跡的最後一頁時,老石儼然已經石化。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手中的手稿,似乎想把厚厚的一遝稿紙盯穿,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捏住稿子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甲泛白,他的唿吸急促慌亂,細細的汗珠,密密麻麻的鋪在了額頭上。


    手稿從頭至尾,壓根就沒有一點和中醫有關的內容,手稿從頭到尾,烏壓壓的一排排“文字”——如果可以稱之為文字的話——在老石看來,那根本就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文字,完全看不懂其中的內容。這難道是師傅自創的文字?


    就在老石對著手稿驚惑不已的時候,趴在桌上沉睡的黃七味忽然睜開了眼睛,老石猛地打了寒顫,他有所感應似的扭過頭,看到一雙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瞬間的感覺是毛骨悚然,老石手一抖,厚厚的文稿啪地一聲跌落在腳下。


    “師傅。”老石叫了一聲。


    “你做什麽?”差不多有大半個月沒開口說話的黃七味居然開口了,大概是很長時間沒說話的緣故,他的嗓音聽上去有些怪怪的。


    “我剛迴來,看見你睡著了,就給你蓋件衣服,哦,這個……”老石見黃七味盯著自己手中的文稿,趕緊遞了過去,解釋說:“掉地下了,我剛撿起來。”


    “嗯。”黃七味緩緩地點了下頭,然後把左手壓在了文稿上,在老石看來,師傅這個動作的含義似乎是掩飾。


    “藥還沒吃吧,我這就給你熱熱去,然後再吃飯。”老石說。


    “嗯。”黃七味麵無表情地應了聲,又開始了他的沉默。


    老石慢慢挪到門口,忽然轉過身,問:“師傅,你寫的……”


    “嗯?”正打算繼續動筆的黃七味抬起腦袋。


    “是什麽?”


    黃七味看了老石一眼,老石沒有躲開他的視線,大膽對視,他決定了,今天晚上要把所有的疑問說出來,他想聽師傅的解釋,這段時間師傅到底是怎麽了?不願說話性格大變的原因是因為生病還是有其他難言之隱,那份天書一樣的文稿到底寫的是什麽東西?


    “我看了你寫的東西。”


    “嗯?”


    “師傅,你寫的是?”


    黃七味沉默,頭抬著,眼睛仍然直視著老石,可之前那種冰冷詭異的眼神卻沒有了,老石發現,似乎在一瞬間,師傅眼中代表生命力的某種東西消失了,他的眸子是暗淡的,灰色的,甚至連垂垂老矣都夠不上,那是一雙儼然幹涸的,死亡的,完完全全沒有一絲生命跡象的眼睛。


    死,這個字眼讓老石忽然蹦出一個可怕而又怪誕的想法,老石想說點什麽,喉嚨裏卻隻發出一串無意義的音節,他覺得脖頸後麵像有蚯蚓在爬行,又冷又癢,那是汗,雞皮疙瘩在瞬間冒遍了全身。他想到的是,師傅是不是,已經死了?


    “你走吧。”黃七味忽然開口,仿佛有些心虛似的,在他說話的同時,他把頭低下了。


    “師傅你……”


    黃七味支起右手揮了揮,示意老石出去,老石在原地站了一小會,最終什麽都沒再說,默默地走開了。


    當天晚上,黃七味照例喝藥吃飯,隻是飯後沒再像往常一樣在書桌前“奮筆疾書”,他拉上窗簾關掉燈,像是睡了。


    第二天,老石給師傅送早飯,敲門不應,推門卻發現門是反扣的,又叫了一陣門,還是不見黃七味答應,隱隱聞到房間裏有燒紙的煙味,老石頓感不詳,把門撞開,迎頭看見黃七味的屍體掛在房間中央,他的雙腳懸離地麵大概有五十公分,身下是一張倒掉的方凳,在靠近書桌地麵,有一個搪瓷臉盆,臉盆裏裝著一大堆紙張燃燒後的餘燼,門窗是緊閉的,房間裏的煙味仍然嗆人,屋內煙霧繚繚。


    七、老石的實驗


    黃七味自殺了,臨死前他燒掉了自己寫的那份“天書手稿”,書桌上有一張他留下的字條,是給老石的,字條上的內容十分簡單,隻有一句:書民,勿再使用對口芝(即棺材菌),切記之!(老石的全名叫石書民)


    不要再使用棺材菌,這是黃七味給老石留下的唯一遺言,沒有一丁半點的解釋。正如他莫名其妙的自殺一樣,這句謎一般的遺言同樣叫老石感到無比困惑,師傅一生行醫,最擅用的就是這味藥,在帶自己的三年時間裏,他講授最多的就是棺材菌在臨床上的配伍和使用,棺材菌運用在各類癌症上的治療,實則他一生的經驗和心血所積,是他學術的中心和重點,老石作為他唯一的衣缽傳人,日後臨床開方若不使用棺材菌,就等於完全摒棄了他的用藥法則,這究竟是為什麽?


    老石外表看起來粗獷,實則是個心思細敏的人,師傅留下的這句遺言看似沒頭沒腦,他卻很快從中意識到問題所在,這一切可能源於棺材菌——師傅生病後吃的那株棺材菌。老石想,師傅在病後性格上的巨變極有可能和那株棺材菌有關係。


    “那株棺材菌?”盧子嶽聽到這,忍不住插嘴問,“為什麽是那株棺材菌,難道你師傅吃的棺材菌和之前用的那些不一樣?”


    “是不一樣。”老石看了一眼盧子嶽手中的棺材菌說,“我師傅用的那株菌,之前從來沒給其他病人用過,那株菌他存了有些年頭了,是一株整菌,菌齡也比較長,所以一直沒舍得用,後來自己病了,手上的散菌塊吃了一個月後就吃完了,然後就開始用這株菌配藥,當時我迴想了一下,他性格上的變化,好像就是從服這株菌開始的。”


    “這株菌有什麽問題麽?”我問。


    “有鬼。”老石迴答得很幹脆,我以為他又在開玩笑,豈料他連嘴都沒有咧一下,表情嚴肅得很。


    “鬼?!”盧子嶽的表情像被灌了一大杯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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