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局長,這你不用擔心。”


    “好了,那就這樣,別讓我失望,伊恩,下周一警局見。”


    “再見,局長。”


    麥卡錫掛上電話,不知自己是否作出了正確的選擇。如果浜田賀子能挺過這一關——目前麥卡錫對此有八成把握——那麽局長將度完一個難得的完整假期,還能在迴來的第一天就得到一個好消息,而他無疑將坐穩這個位置,並成為下一輪副局長晉升的熱門人選——那將是最完美的結局。而即使事情不像麥卡錫想象中那麽順利,局長迴到這個城市對於破案也於事無補,而且會帶迴來一個fbi特工,事情將迴到“時震”之前的狀況,那個糟得不能再糟的狀況。好吧,如果那已經是糟得不能再糟的狀況,那麽任何一點改變都可能是有積極意義的,不是嗎?


    麥卡錫就著冷掉的咖啡,開始一字一句地從頭翻閱那份案卷,對於像他這樣的一位老派偵探來說,並不存在什麽完美的謀殺,線索就隱藏在案卷的角落之中,隻是他還沒有從重重的假象之中把它們串聯起來而已。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很難將注意力集中到案卷上來。浜田賀子、勞拉、大z、基爾戈·特勞特、結婚紀念日……所有相關的事一件件地從腦海中冒出來,然後攪在一起,時間變得難熬起來,麥卡錫試圖將幹擾因素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從起點開始重新審視整個案件,不過他的嚐試並不成功,除了閉上眼睛深唿吸,他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自己的頭腦迴複清明。畢竟在這之前,他從未麵對過這樣的狀況。


    角落裏的座鍾漸漸指向下午四點三十分,他耐著性子聽完了傑森在第一個受害者史黛拉工作的餐館所做的所有問訊錄音。問訊工作做得有點漫不經心,或許是因為弗蘭克沒有跟他一起去的緣故,傑森幾乎沒用什麽問訊技巧,一個經驗豐富的偵探在問訊中經常使用的那些旁敲側擊的手段被完全忽略了,他的第一或第二個問題往往就是不在場證明,當得到確鑿的不在場證明之後,他就對其他可能從被訊者那裏得到的線索不再感興趣,而直接換到下一個被訊者。好吧,雖然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都被查證了,但這依舊是一份並不完整的嫌疑人訪談,如果不是因為時間緊迫,麥卡錫不得不自己將這一部分的調查重新來一遍。傑森那家夥究竟在幹什麽?


    手機在這時不合時宜地響起來,麥卡錫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家裏打來的,勞拉想必已經準備好了一切,他接起電話,妻子親切的聲音傳入耳中:“親愛的,今天你會迴來吃飯的,對吧?”


    麥卡錫很想對妻子說“當然,沒問題”,然而猶豫片刻之後,從他嘴裏說出的卻是:“我不知道,親愛的。案子很緊張,我剛接到局長從佛羅裏達打來的電話,他要求我在他下周一迴來之前破案。”


    “可是今天是我們結婚十五周年的紀念日呀,你難道忘了嗎?”


    “不,親愛的,我當然記得,我怎麽可能忘記呢?但是聽我說,我現在還不確定是不是能迴來吃飯,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的,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會迴來的,我保證!”


    但這種搪塞的話是無法在一個嫁給警察十五年的妻子這裏起作用的,勞拉的語氣已經由失望轉為憤怒:“伊恩·麥卡錫,你真的覺得你的工作比這個家、比我更重要嗎?你們全都一個樣,互相包庇,我打電話到你的辦公室,那個接電話的臭娘們什麽都不肯對我說;我打電話給你的老搭檔傑森,那個混蛋竟然關機。我嫁給你已經十五年了,到頭來,這就是我應得的?”


    “勞拉……”


    “見你的鬼!”隨著一聲摔電話的聲音,聽筒裏響起長長的斷線音,勞拉沒給麥卡錫任何解釋的機會。


    麥卡錫握著手機,愣了足有半分鍾,在過去的那一瞬間,出現在他腦海裏的,根本不是“對不起”這樣的單詞。他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著,那些遮擋在兇手身前的迷霧一層層被揭開,在那個最為關鍵的線索的引導下,一切都被串了起來,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可怕念頭不可阻擋地湧入了麥卡錫的腦海之中。


    二十二


    毫無疑問,兇手是個警察!


    根本與facebook無關,那種毫無效率的搜索模式,容易留下線索的好友認證機製,以兇手展現出來的智商,他根本沒有理由選擇那樣的渠道來挑選他的獵物,而ciris係統,則是個近乎完美的“花名冊”,直到現在,探長依舊對ciris的便利程度以及信息的詳細程度記憶猶新。雖然會留下查詢記錄,但ciris每天都接到成千上萬的查詢請求,即使是內政部也很少注意到這些龐雜且大部分時間被視為垃圾信息的查詢曆史記錄。


    警察的身份還提供了所有其他職業都無法比擬的便利。麥卡錫終於明白為什麽殺手能迅速取得受害者的信任,那並不是因為他的外貌——在ebay買家這個身份以外,還有什麽能比一枚警徽更能讓人放下戒心的呢?


    麥卡錫撥打了傑森·格雷格的手機號碼,就如同勞拉所說的,他的手機關機了。探長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手忙腳亂地從搭在椅背上的西裝的內側口袋摸出浜田賀子留給他的名片,撥通了那個手寫的手機號碼,電話直接跳到了語音信箱,連續撥了兩次,都是如此。


    見鬼!真他媽的見鬼!


    躺在停屍台上浜田賀子那蒼白的、失去生命的軀體又再一次出現在麥卡錫的腦海裏。他連外套都顧不得拿,抓起桌上的車鑰匙,衝出辦公室,直奔樓下的停車場。


    在發動起他那輛老舊的福特水星之前,麥卡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首先該去的地方。“上一次”屍體是在停車場被發現的,但探長已經知道那隻是拋屍地點,並非案發的第一現場,去那裏就隻能替她收屍了;隻要去阿克西莫公司調查三名受害者的查詢曆史記錄就能找出除了他之外是誰查詢了浜田賀子的檔案,但想到情報和資源組的喬治給他的警告,麥卡錫立即打消了那個念頭——不用申請搜查令就能進入那個高度戒備的地方調查取證簡直是妄想,如果在等待中錯過時機,那可能是比第一個地點更壞的選擇,更何況,即使不去阿克西莫,麥卡錫也早已確定了懷疑的對象。或許可以讓喬治幫忙三角定位她的手機,但以已經發生的兩起謀殺中兇手所持有的謹慎,她的手機多半已經被拆散丟進了某個小巷中垃圾筒裏。要用手機號碼來追蹤兇手更是不可能,一個熟悉ciris係統的警探不可能沒有注意到信息列表中的“可追蹤gps軌跡”這一條,當他作案的時候,一定會讓平常使用的那台手機遠離他的身邊;難道隻有梅布裏克公司大廈和浜田賀子的家這兩個最後的選擇?她會在這兩個地方的機會實在是太渺茫了,但或許有人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正當麥卡錫猶豫不決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發瘋般地響了起來。麥卡錫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按下了“接聽”鍵。


    “麥卡錫,你是誰?”


    聽筒對麵傳來一個女人帶著啜泣聲的聲音,完美的紐約口音:“我殺了他……”


    “什麽?”


    “我殺了他,伊恩。他攻擊我,朝我開槍,見鬼,他媽的疼死了,你怎麽不告訴我穿著防彈衣中槍會有這麽疼?啊……他想殺了我……但是我殺了他,用你給我的槍!”


    “除了有防彈衣保護的部分之外,你有其他部位中槍嗎?凱拉,你受傷了嗎?”


    “我想沒有,見鬼,真他媽疼,啊……不過我想我沒事,那家夥開的兩槍都打在防彈衣上了!”


    “兇手怎麽樣了?你確定他已經死了嗎?”


    “我想是的,我打中他三槍,全部打在胸部,他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已經有五分鍾了。我確定他已經死了!”


    “你在哪裏?告訴我你在哪裏,凱拉!”


    “我不知道這是哪兒,這裏手機沒信號,我在一個小木屋裏。等等,讓我想想,我想我記得來的路,在城市的北邊,沿著九號高速往五大湖方向開,城郊的第一個出口下來,往西再開差不多二十英裏,你會看到路兩邊有大片的橡樹林,葉子都掉光了,你能從公路上看到林子裏麵。那裏有一條車子進出的小路,沿著路開進來,五十英尺遠就有個小木屋。他媽的,不算小了,是個兩層的度假木屋。快來,伊恩!”雖然帶著哭音,但浜田賀子的描述依舊清晰而有條理。


    “好的,我馬上來,二十分鍾就到,凱拉,你打911報警了嗎?”


    “沒有,見鬼,你以為我是傻瓜嗎?我用你的槍幹掉了那個狗娘養的,我想到的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你。”


    “好的,在我來之前別報警,好嗎,凱拉?”


    “我明白,你他媽的快來!順便說一句,那家夥,那個連環殺手,他媽的也是個警察!他說他和你一起工作,媽的!”


    “我知道,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等著我,凱拉,我已經在路上了!待在那兒別動,什麽都別碰!”


    混蛋,混蛋,我應該早點想到的!麥卡錫此刻心中混合著興奮與懊惱。在ciris上看那份檔案的時候他就應該想到這一點。他發動汽車,拐上公路,踩下油門,將那輛老舊的福特水星推至性能的極限,一路向北飛馳而去。


    小木屋並不好找,浜田賀子對距離的估計完全不對,但憑借她對環境的描述以及探長從警多年的經驗,麥卡錫還是在四十分鍾之內找到了這座隱藏於樹林中的兩層木屋。木屋建造在一個小丘的半山腰上,周圍鋪著厚厚的落葉,地上很潮濕,透過冬季的樹林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一個小湖。就像所有人跡罕至的林間度假小屋一樣,這座兩層木屋散發出都市所沒有的寧靜祥和,但一想到它所隱藏的罪惡,麥卡錫胸中不禁一陣心悸。


    當看到木屋門口停著的那輛被漆成墨綠色的豐田“陸地巡洋艦”時,探長確定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又一個狡猾的花招,麥卡錫恨恨地想。


    探長在“陸地巡洋艦”旁邊停好他的水星,跳下車,抽出手槍,他的大衣和外套都留在了警局的辦公室中,林中的寒氣凍得他瑟瑟發抖,但他還是先繞著木屋走了一圈,確定附近再沒有任何人,這才走到門前,高聲喊道:“凱拉,你在裏麵嗎?能聽到我說話嗎?”


    屋裏傳出一個熟悉的女聲:“是的,我能聽到你,伊恩?”


    “是我,我要進來了,別朝我開槍!”


    麥卡錫一腳踢開木門,在同一時間舉起槍探察屋內的環境。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一樣要提防以人質引誘警方的兇手的襲擊。


    壁爐中的爐火熊熊燃燒著,屋內一股溫暖的空氣撲麵而來,在視野之內,除了坐在沙發扶手上頭發淩亂、衣衫不整的浜田賀子,就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麥卡錫閃進屋子,掩上房門,往前走了兩步,就看見了倒臥在沙發和茶幾之間地板上的那具屍體——那個他追捕了三周,不,六周的“硬幣殺手”,現在就臉朝下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他的雙手戴著塑膠手套,左手邊有一條尼龍繩,右手則握著一支九毫米的貝雷塔,一頭金發在燈光和爐火的照耀下閃爍著——麥卡錫慢慢地走近,小心地將屍體翻過來,弗蘭克·開普勒那張沾滿鮮血、表情扭曲卻依然年輕英俊的臉就出現在他眼前。


    二十三


    伊恩·麥卡錫站起身,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間,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浜田賀子的身上。日本女人驚魂未定地望著他,透過暗紅色毛衣上兩個邊緣焦黑的彈孔可以看見襯在裏麵灰色的防彈背心。麥卡錫舉起一根手指示意女人別出聲,然後衝她招了招手,女人順從地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從客廳挪到廚房,然後是洗手間、起居室,查完一樓,兩人又一前一後走上了樓梯。


    麥卡錫帶著浜田賀子將屋子從上到下查了個遍——沒有同夥,沒有藏在衣櫥角落的孩子,沒有凍在冰櫃裏的屍體,沒有第二個人存在的任何痕跡。在一樓起居室衣櫥的夾層中,他發現了他要找的東西——多達十罐各種牌子的含氯漂白劑、大號注射器、三件特衛強防護服、四雙大尺碼膠鞋、舊運動鞋、運屍袋、雙股尼龍繩、清理痕跡用的滾筒、整包的醫用塑膠手套、用於檢查現場遺留的液體證據的發光氨噴劑,以及一罐二十五美分的硬幣……整整齊齊地放滿了整個隔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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