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她帶著哭腔說,“我就是要看看,就是要看看,怎麽才兩天功夫,我就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這個說法讓我暗暗心驚。沈湘的感覺我很理解,她對這份工作十分重視,在如今動蕩不安的就業環境下,像沈湘這樣的本科生太多了,她的才華和背景都殊無可道之處,連一般女孩都有的野心和欲望也不充足,唯一的希望就是平安平凡地過下去。公務員的工作很穩定,待遇也高,讓她有了久違的安全感。但剛上班就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了,這確實不是好現象。我拿起那些紀錄仔細看起來,看了一陣,我再次讓沈湘停下來。


    “這個蘇岩是什麽人?”我指著一張紙問。


    “我們辦公室管電腦的。”她頭也不抬地說。


    “你和他說話很少。”


    “對,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網聊,不喜歡說話。”


    “別寫了,”我再次按住她的手,“我們就從這個蘇岩的對話來分析一下,他的話少,隻有5、6行,容易分析。”


    沈湘的目光一亮,難得地露出了笑臉:“真的,我怎麽沒想到?”她立刻活潑起來,拉我坐在她身邊,在我臉上親了一下。


    沈湘和蘇岩一共隻說過三句話。沈湘早晨進辦公室,對蘇岩說:“早。”蘇岩頭也沒抬望著電腦說:“早。”當時辦公室其他人還沒來,沈湘又說:“這麽早就上網啊?”蘇岩望了她一眼說:“嗯。”過了一會,人都來了,有人問誰最早來,沈湘說:“蘇岩最早來。”蘇岩沒作聲。到下午,大部分人,沈湘發現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努力想挽迴局勢,主動給大家擦辦公桌,擦到蘇岩的桌前時,她討好地說:“蘇岩,你的辦公桌真幹淨!”蘇岩起身就走。


    就是這麽幾句話,我們分析了半天,沈湘覺得自己沒有說錯任何話,我也覺得她沒有說錯什麽。但是,從蘇岩的角度考慮,加上是在市政府那樣一個特殊的環境裏,我認為沈湘的那句“這麽早就上網啊”就是罪魁禍首。


    “為什麽?”沈湘不解地問。


    “首先是從反應來看,你跟他說早上好的時候,他也迴了一句問好,顯然這句‘早’並沒有得罪他。而當你說‘這麽早就上網啊’的時候,他看了你一眼,這一眼很可能有別的含義,至於那句‘你的辦公桌真幹淨’,這完全是誇獎的話,他不存在生氣的可能,所以,隻有第二句話才有可能讓他生氣。”我說,“至於這話為什麽會讓他生氣,我猜可能他誤以為你的潛台詞是在指責他成天上網耽誤工作,雖然你們那單位清閑,大家都沒什麽事忙,但這話不能公開說,你說是不是?”


    沈湘連連點頭:“肯定是這樣!”


    我覺得有點餓了,可是沈湘很興奮,顧不上吃東西,又讓我分析其他人的話。


    那晚我們都沒有吃飯,在瘋狂的分析中沈湘學會了抽煙,一直到淩晨四點,才體力不支睡了一會。早晨出門時,她眼睛裏還帶著血絲,神情卻很興奮,她說她一定會改變這種局麵。


    但實際情況是,她再次兵敗而歸。


    我已經習慣了沈湘在下班後蓬頭垢麵地瘋狂書寫對話紀錄,然後幫她逐一分析。她樂此不疲,但我卻很快就厭倦了。這是一項會讓人發瘋的工作,我們陷入對話的泥沼中,在那些再正常不過的話語裏尋找別人生氣的蛛絲馬跡,卻又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麽。有時候我想告訴沈湘這種做法徒勞無益,但看到她的眼淚,我又把話忍住了。生存不易,沈湘也是沒有辦法。


    我後來經常想,沈湘最終變成如此模樣,和我的縱容也脫不了關係。


    沈湘和同事們之間的對話,在我看來其實毫無可疑之處,隻有精神病人才會對這些話生氣,可是她的同事們偏偏都生氣了,這讓我感到無法理解。倘若僅僅是如此,那倒也罷了,可怕的是,在這種無限的分析和猜測中,沈湘也在一步一步的改變。她變得敏感而多疑,有時候,我無心的一句話,就會讓她想到很多我完全沒有想到的地方,並且列在紙上進行分析。


    第一次發現沈湘的這個毛病,是在沈湘又一次讓我幫她分析那些對話時。我發現其中一張紙上寫的是我和沈湘的對話,不由驚訝萬分:“這是怎麽迴事?為什麽把我和你的對話也記下來?我沒有生你的氣啊!”


    “是嗎?”沈湘狐疑地看著我,“可是我覺得你生氣了。”


    “我沒有。”我哭笑不得。


    “如果你沒有生氣,你為什麽說你累了?”


    “我是真累了。”


    “可是你以前從來沒有這麽說過。”


    “那是因為我以前沒有覺得累。”


    “以前沒有累,為什麽現在累了?是不是對我厭煩了?”


    “怎麽會?是最近工作壓力大,再加上睡得晚。”


    “啊?你終於說了,是因為睡得晚!是我害你睡得晚,是不是?”沈湘的話一步緊似一步,我眼冒金星,頭疼欲裂,按著額頭說:“我不是這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她質問道。


    “我就是累,僅此而已,你別想多了。”我疲倦地說。


    “我想多了?你的意思是所有這些都是我想多了?可是他們確實都在生我的氣,怎麽能說是我想多了?”沈湘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流下來。


    “我沒有那麽說。”我筋疲力盡。


    “你沒有那麽說?那麽還是我自己在瞎想嘍?”


    ……


    這樣雞蛋裏挑骨頭的爭吵一日盛於一日,沈湘後來也不分析她和同事們的對話了,轉而摳住我話裏每一個漏洞進行攻擊,大部分時候是她自己無中生有的臆想。這種毫無意義的爭吵讓我感到厭煩,我們經常吵架,甚至提到了離婚。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我們還會這麽繼續吵下去,直到分手。


    第二十四章 臉上的裂痕


    那天下班後,我在廚房裏做飯,沈湘在看電視。飯菜擺上了桌子,沈湘走過來問:“今天做的什麽菜?”


    “就這些,你自己看。”因為連日吵架,我沒有心思哄她。


    這句話的語氣如此冷淡,沈湘顯然感覺到了。平時就算是我的話沒有任何問題她也能挑出毛病,何況此時真有問題。她眉頭一聳,看來是要像往常一樣開戰,就在此時,我們都聽到了“哢嚓”一聲輕響,仿佛什麽地方磕破了一個雞蛋。


    沈湘的左臉出現了一條血痕。


    “你臉上怎麽迴事?”我連忙湊近去看。


    “別碰我!”沈湘摸了摸左臉,還在生氣。


    “不碰就不碰。”我把手縮了迴來。


    哢嚓。


    又是一聲輕響,她的耳朵旁邊又出現了一道血痕。


    這下我覺得奇怪了:“沈湘別鬧了,真的,你看看你的臉。”


    “我的臉怎麽了?我哪裏鬧了?”沈湘惱怒地說。與此同時,又是哢嚓一聲,又一道血痕出現在她臉上。


    我開始感到驚慌,不顧她的反對,把她拖到鏡子前,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她也慌張了:“這是怎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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