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迴過頭去。


    身後,爸爸和媽媽牽著弟弟在看天上的雲,除了他們三個,在更遠一些的地方還有一些行人在散步,但在我們身邊,再沒有其他人。


    那麽那個黑影子是誰呢?


    我想不明白,又低頭望了望地上,那裏月光與黑影一起晃動著,1,2,3,4——多出來的影子已經消失了,如果我不是如此固執,一定會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可是我真的沒有看錯。


    在散步的路上,我一直沉默地望著腳下,期待那個影子的再次出現,可它始終沒有再出現。


    很快就是春節了。


    春節的時候,我們決定不去任何人家裏,就我們四個一起過年,爸爸做了一桌子菜,到了7點鍾,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我們放了一串鞭炮,便開始舉筷大嚼。弟弟和我一人獲得一個紅包,正在拆紅包的時候,我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盯著我。


    在盯著我們。


    我偷眼朝四周瞄了瞄,發現在窗子那裏,有一個人露出半張雪白的容顏,一雙漆黑的眼睛,一霎不霎地望著我們,一頭長發在風中飛揚。


    我正要叫爸爸媽媽看,忽然想起,我們家住在四樓。


    那麽那個人是怎麽迴事呢?


    這種情況讓我猛然呆住了,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跑到窗子邊。


    在我起立的那一瞬間,那個人已經消失了,當我推開窗子,窗外空無一人,新年的街道空曠寂寥,一地紅色的鞭炮碎片隨風飛舞,仿佛那個人也變成了碎片消失了。


    我有些害怕,趕緊將窗子關好。


    家裏人在叫我去吃飯了,我慢慢迴到桌邊,一路迴望,什麽也沒看見。


    這頓年夜飯吃得忐忑不安。


    雖然有些不安,過年畢竟還是令人高興的事情,爸爸將相機調好,照了樂嗬嗬的全家福。


    那張照片過了兩天便洗出來了,媽媽發給我一小張,我珍重地收藏在一個小盒子裏,每天睡覺之前便拿出來看。


    在某個夜晚,我照例地看一眼照片,便準備入睡了。


    一陣風吹來。


    這風來得猛烈而古怪,直接對著我手上的照片吹過來,我拿捏不穩,照片隨風飄落,掉到了床底下。這讓我更加感到古怪,照片落地的路線非常不對勁,即使是被風吹,也不應該是以那樣的角落飄進去,看起來,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抓著它似的。


    而所有的門窗都已經關好,風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我有些害怕地朝四周看看,跳下床,朝床底下望去。


    那裏黑糊糊的,隱約看見照片就在前麵,我將手探過去,手指朝前移動,猛然觸摸到一樣意外的東西。


    那東西冰涼、柔軟、修長,在我碰觸的一瞬間猛然縮了迴去。


    但是這短暫的接觸還是讓我辨別出來,那是一隻手。


    我尖叫起來。


    尖叫的後果是爸爸媽媽都被吵醒,他們將照片從床底下撿了出來,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我整晚蜷縮在媽媽懷裏,一動也不敢動。


    我感覺就在這間屋子裏,某處,某人,在盯著我。


    在盯著我們。


    在這個神秘人物的注視中,我漸漸成長起來。我們一直沒有逃離她的目光,雖然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是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以至於我養成了一個習慣:即使是獨自在家,也總習慣四處張望。


    象任何一個孩子一樣,最叛逆的時期不可避免地來了,與父母之間的對立從來沒有這麽強烈過,吵架成為經常的事情,有一天又吵架了,爸爸和媽媽氣惱地坐在房間裏,他們是真生氣了。


    我懊悔地呆在陽台上,看著遠處的風景。


    就在這個時候,從我身後傳來一陣深沉的歎息聲。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但是絕對不是媽媽的聲音。我渾身一激靈,緩緩轉過身去。


    在我身後的屋內,站著一個全身穿黑衣服的女人,房間內沒有開燈,黃昏的暮色將她的黑衣服與周圍的暮色融合在一起,看起來仿佛是黑暗的一部分。那張臉如此之白,仿佛很久沒見過陽光,但是並不討厭。她溫和而憂傷地看著我,仿佛要對我說什麽,張了張嘴,又停止了,側著頭似乎想到了什麽,笑了笑,忽然憑空消失了。


    她是慢慢消失的,先是小腿,然後是腰,接著是頭,直到她完全消失,我都一直呆呆地看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啊!”我聽到媽媽驚叫一聲,她看到那女人最後消失的情形,吃驚而恐懼地望著我。


    我也吃驚地看著她。


    我們都感到害怕了。


    當我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說出來,爸爸和媽媽的神情變地很嚴肅,他們商量了幾天,終於帶著我和弟弟搬走了。


    也許離開那個地方,那女人就不會再出現了?我們都這麽希望。


    的確,那女人不再出現了,仿佛隨著我們離開那老房子,那個女人的一切都徹底消失了,這讓我們很欣慰。


    隻有我依然感到不安。


    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依然還在。


    而更重要的是,有一件可怕的事情逐漸在我身上發生了。


    媽媽和我都見過那女人,但是媽媽隻見到一個背影,而我見到了她的正麵,應該說那不是一張討厭的容顏,憂鬱的麵孔甚至有幾分淡然的書卷氣。若幹年後,當我漸漸成長,我的容貌也在逐漸改變。有人說我長得象媽媽,也有人說我象爸爸。


    隻有我知道自己真正象誰。


    我象那個女人!


    每當麵對鏡子,看到自己逐漸改變的容貌,我都會油然產生一種驚恐,這一套容顏是那女人的全盤複製,不知道到了最後,我會不會也象那個女人一樣,在別人家裏倏忽來去、象個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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