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從來都不是那麽單純,我也從來都不相信世界會太過單純。也許,別的職業的人都允許單純的存在,卻唯獨我在做的這個行當,單純的人會麵對的唯一結果便是被人吞得連骨頭都剩不下,其實,若說謊言,也許這個行當的存在,本身就是生活跟人所說的一個最大的謊話。


    進山應該帶什麽東西?這是很讓人為難的事情,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出來。要是範家莊的交通足夠方便的話,那麽我完全可以買很多的東西開車帶進山裏,問題就是隻能到渭城,從渭城去山腳下的那段路顛簸的程度車都沒法走,隻能如同當時我跟趙七九進山時候一樣,乘坐著農用拖拉機過去,然後到了山下便得帶著東西步行進山裏去。


    範存虎說其實莊子裏什麽都不缺,但也許那種空這手太難看的心思在作怪,我還是執意要買一些東西,否則這心裏,總會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上次進山是幫著趙七九解決事情,而這次進山則是要去看看,看看範家莊子裏的那些人,看看那位跟趙家老爺子還有我爺爺都很有淵源的老村長,看看那個神奇的範家莊。


    其實從十七房迴來的時候,我心裏邊一直都在念叨著一些事情。一個是關於鄭屏馬上要結婚的事情,他當時逮著我又狠狠的吐了一肚子的苦水,還說在他的婚期我一定得去。也許是一起經曆了有洞天之中的那些事情,所以連帶著我跟鄭屏的關係都仿佛親近了不少。


    而另外一件事情,便是當時十七房的兩位老人說過的那話。一位老人當時看著範存虎的黑色樸刀,說那把刀給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另一位老人則說還有一把弓,一個副虎指。刀,說的是範存的黑色樸刀,而那一把弓,如果我所料不錯,應該便說的是範存龍出山時候帶著的這張同樣是黑色的弓。據說這弓弦是用龍筋做的,連弓用的箭矢都完全是鋼質,可想而知這弓在把箭射出去的情況下,威力是有多麽的巨大。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在範存龍那一張蛟弓的有效射程範圍內,所涉出去的箭尾破壞力要比一把重型狙擊槍還要大。就算是一範存龍現在的臂力,每天也僅僅隻是能將這張弓拉開四次而已,而且第四次會對他的胳膊造成很大的傷害,不修養幾天都沒有辦法再繼續使用。


    該買什麽?猶豫了很久之後,範存虎倒是靈光乍現的,跟我說可以帶一些藥材跟成品的藥進山,大山裏麵的範家莊子是真的不太缺什麽,但惟獨藥品是一個例外。


    這倒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中藥西藥,各種經常會用到的藥物買了很大一包,然後再買了一大包給小孩子吃的小零食,我們便用最快的速度進山了。


    小丫頭雖然是在山裏長到現在的,對這樣的山路走起來並不會感覺為難,但說到底,也畢竟隻是一個九歲不到十歲的小女孩而已。看著她小臉紅撲撲,咬著牙不喊累的樣子,我笑著把她背在了我的背上。範存虎跟範存龍都背著大包,沒辦法帶丫頭,也隻能我來。


    不過說道負擔,其實倒也沒什麽。長生勁變得越來越生猛無比了,源源不斷的氣流循環在我的周身百骸中,讓我再也沒有去年跟趙七九進山時候那種疲累感。就算是背著小丫頭,也依然能步伐輕快的跟範存虎範存龍保持在同一速度上。


    大山裏是沒有什麽變化的,如果非要說有,也不過是比我去年進山時候更冷一些罷了。去年進山是政治炎炎夏季,外麵是三伏天的時候進山的,而此次進來,不過是剛剛過了孟夏,距離那季夏的三伏天還有很長的日子。


    當範家莊子遙遙在望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它那一種靜謐的模樣。跟上次我過來那種熱鬧的氣氛天差地別。其實,這才是一個山莊應該有的樣子,上次不過是因為有親事,所以才會有那樣一副熱鬧的景象。待走進了,才能發現村頭的大樹下,有幾個男人圍在那裏下棋,跟山外的男人一樣,範家莊子的男人可不會在乎什麽觀棋者不語,兩個在下棋的男人背後各有幾個,在不斷說著該怎麽走該怎麽走,聽我的肯定沒錯之類的話。


    再靠近一些,那些實現一直都停留在棋盤上的男人們才發現了我們的到來,期盼被快速打亂,一群人就熱情的贏了過來。大家都認識我,讓我汗顏的是我看著這些男人都覺得眼生,所以隻是跟大火打個招唿嘻嘻哈哈的應付過去,倒也沒有人在意這些細節,反而是有人發現棋盤對打亂之後,很惱怒的對另一個男人說道下不過了就耍賴。


    “叔,我們先去見見二大爺,很久都沒有迴來了。”範存龍給年歲最長的那個男人說了一聲。一群男人便吵吵著說快去快去,你再不去你二大爺都準備出山去敲斷你們兩臭小子的狗腿了。說老人家總在念叨這兩孩子不迴來,該不會是在山外頭出了什麽事情了吧。又有人說這個小丫頭長得可真親,可愛的就跟個瓷娃娃一樣,熱情洋溢的不得了。


    看著這些男人的態度,再聽到這話我更加汗顏,說起來這全都是我的問題,其實在長安城裏沒事兒的時候就應該讓範存虎範存龍多迴山裏看看的,是我疏忽了這方麵的事情。


    老村長的家門是開著的,話說迴來,其實範家莊子每戶人的家門一般都是開著的,要不是山裏有些忌諱,看著模樣甚至就算是到晚上他們也不會關門。要是有人走家串戶的,連門都不用敲,直接抬腳進去喊一聲就好,山裏人來的畢竟樸實,不會有山外麵人那種太多的烏七八糟的心思。我喜歡這樣的寧靜,會讓我想起來老子推崇的那種自在無為的大清靜來。


    “二大爺!”牽著小丫頭,跨過老村長家裏的高門檻我們進了屋子,範存虎剛剛進了院門就很高興的大喊了一聲,然後看著麵前的一幕讓人有些尷尬。


    老村長正在教訓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孫子,他的孫子也是三十的人了,卻站在那裏跟個小孩子一樣一動都不敢動,隻是低著頭,那一副神態跟模樣,要多乖又多乖。


    “知道迴來了?啊?我還以為你們兩兄弟死在山外頭了!”老村長本身好像就是在氣頭上,看到範存龍跟範存虎兩兄弟,那怒火便一股腦的全部撒到了這兩兄弟的身上,兩人也跟老村長那個孫子一樣,立馬乖乖的低下頭聆聽長者訓,不敢有絲毫的違拗之處。


    “哼!”老村長冷哼了一聲,老人家的火器的確是大的有些過分了,他逮著範存龍跟範存虎狠狠的一頓臭罵,然後便看到了小丫頭,聲音才是頓了下來。


    “這是……誰家的閨女?”老村長一句話就問到了點子上,他好像認定了這個小丫頭身上流淌著一部分範家莊子的血脈一樣。


    第三百四十八章 與老人說舊事


    看著範存虎的眼神,老村長也知道這裏的確不是一個說話的地方,他便看著自己的孫子冷哼了一聲,然後謔謔地扭頭進屋。倒是老村長這一走,對麵屋子裏立馬就出來了一個姿色普通的婦人,她看了一眼老村長的屋子又對著我們笑了笑,扭頭便拉著老村長的這個孫子進屋了。


    “我去找存龍他十二叔聊聊天,老爺子你們聊吧。”接下來的事情我不想多聽,這可能涉及到了範家莊子的某些往事,知道的多了不好,所以我拉著小丫頭主動避嫌,老村長點頭答應。


    範存龍的十二叔,就是當時我在剛剛來範家莊碰到小哈時候,給小哈治病的那個懂得醫獸之法的男人,人有些木訥,沉默寡言,看起來總是老實巴交的。


    當我這次進門的時候,男人仍然是坐在院子裏,一語不發的修理著自己的農具。他看到我,怔了怔,過了很一會兒才好似反應過來我是誰了,他說道:“來了啊。”


    “嗯,來了,跟存龍存虎一起進山的,左右沒事,就來看看您。”我對這個男人始終心存好感,當時若不是他點醒我,小家夥可能真的會因為饑餓而不斷發燒,還指不定會變成什麽樣子,也正是他給我講了一個關於小家夥的故事,還告訴我小家夥隻喝奶。


    男人喊了他家的婆娘倒了理兩杯水出來,看著我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說話,隻是木訥的在笑,偶爾一兩句無關痛癢的問題。又是過了很一會兒,男人似乎才想到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他四下裏看了看,說道:“它沒有跟著你一起來啊?”


    “沒有。”我知道男人說的它是指小家夥,但小家夥這時候正陪著趙七九在苗疆那十萬大山裏拚命,要是沒有它,趙七九在苗疆那十萬大山的各種險境裏麵,根本就不敢胡亂的亂闖。


    “那真是可惜了。”男人遺憾的搖了搖頭,取出了一個掛滿小鈴鐺的銅環交給了我。“我記得它的身上一直都是帶著這種項圈的,還說你如果帶著它就順便戴在它的身上。”


    男人說的這個它,又指的是他之前給我講的那個故事之中的小野豬,這我聽得出來。但是看看那個銅環,不清楚這裏麵又是有什麽講究還是有什麽說法。


    “我迴去給它戴上,謝謝。”我把銅環從男人的手裏接了過來,對他道了一聲謝,他擺擺手又開始低頭擺弄著自己的農具,我們就這樣聊天。沒有山外麵待客時候的那些繁冗的禮節跟一不小心就會讓人詬病的講究,坐在這裏,會感覺渾身都輕鬆不少,還是那句話,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很喜歡,很向往,也許是因為近來生活越來越不安定了,所以這樣的想法變得越發的強烈,那位悠然見南山先生,每天采著菊花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真的很暢快吧。


    “嗯,要是它不願意戴就算了,別勉強它。我也就是前些時間忽然想起來有這麽一出。”男人很隨意的對我說道,我們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卻好像是一對老朋友一樣喝水聊天。


    從男人的身上我是沒有感覺到有什麽奇異之處,其實在此之前,這個範家莊子在我的眼裏其實都隻是一處普普通通的村莊而已,如果不是當時在苗疆發生的那些事情,我可能根本就不會意識到也許範家莊本身就是一個有故事的地方,縱然是走出了範存龍跟範存虎這兩兄弟,我也不會那麽認為,頂天了是會覺得這個地方對我來說是一片福地,僅此而已。


    聊了很久,範存虎過來喊我迴去老村長的家裏吃飯,想必他們的事情已經是說完了,我也就跟男人告辭迴了到了老村長的家裏。看著那些屋子裏麵的情況,我大概還是有些印象的,當時和趙七九一起在這個地方布置了不少的東西。


    飯桌上,老村長看了小丫頭很多次,他的眼睛裏帶著一種慈祥的笑意,又好像隱藏著某種深深的歎息。在飯快吃完的時候,老村長拿出來了一個銀飾的手鐲套在小丫頭的手腕上,我想拒絕,銀飾的東西送給這樣一個小孩子還是有些太過貴重了,但迎上老村長那嚴厲的眼神,去隻能無可奈何的搖著頭,然後訕訕閉嘴。


    範存熊也是過來了,這個大小子不斷的跟範存虎範存龍打聽著山外頭的世界究竟美不美,他言辭間表現出了一種很想出山的願望,聽得老村長很生氣的將筷子在碗上敲了敲,他才作罷。


    “少不出山,這是規矩。等你再長一年,到了你二哥的現在的年紀,再想著山外頭的世界。”


    老村長說的話,範家莊子沒有人敢違背,老村長不光是這個地方的村長,還是範家莊範氏宗族的族長,在這些不跟外界怎麽接觸的地方,一村之長一族之長,其實就相當於那個地方的土皇帝,甚至是要比皇帝說話都管用。


    範存熊聽到這話悶悶不樂的答應,我看著他的模樣也隻能徒唿奈何。其實老村長若是讓我帶著範存熊出去,我肯定是一百二十分的樂意,有了他這兩個兄弟做標杆,範存熊本身肯定也都差不到哪裏去,畢竟範存龍也說過,若是近身的話,他是要比範存虎跟範存熊都不如的,他所擅長的就是箭,在他的兩個兄弟手下都撐不住多久。


    “沒事兒,再等一年,明年的時候你出來,鄭哥帶著你。”我拍了拍範存熊這小子的肩膀,他笑逐顏開的對我不斷點頭。相比於他這兩個都顯得很沉悶的兄長,範存熊身上到底還是存留著很多的孩子氣,說話間神情十分活潑。


    “人讓你帶出去,你就得擔當起他們的安全,我不想看到以後他們迴山裏,是被人抬迴來下葬的。”老村長對我交代,話說的很硬氣,就真的好想真的是我的血親長輩在對我說話一樣。但不得不說,老村長的確是有這樣說話的資本,他跟我爺爺有很多交集,跟趙家那位逝去的老天師更是交情莫逆,在這位修身立德煞不沾身的老人麵前,我也是隻有垂首聆聽的份兒。


    “您就放心吧,我是拿存龍跟存虎當我親兄弟看的,不會讓他們出事。”我跟老村長保證。


    老村長搖了搖頭,說道:“說話不要太絕對,這世界上,沒有那麽絕對的事情。我的墳頭都已經看好了,等我死了之後,就葬在東邊那個向陽大坡上,從那裏能看到莊子裏的一切。”


    “這麽著急選墳頭做什麽?我看您老人家的精氣神還是這麽好的,都比去年更精神了,怎麽現在就在操心這些有的沒的。”我笑嗬嗬的對老村長說道,跟老人談起來這樣的話,總是會讓我覺得這氣氛有些怪異,其實不管嘴上安慰,心裏卻都清楚,人到了這個年歲,都是在數著天數過日子了,可能今晚閉上眼睛,明天就再也不會睜開,所以多活一天,就是讓自己這輩子多賺了一天,這種時候,也該到給自己找找墓穴的時候了。


    “趙家現在還好吧?”老爺子沒有接我那個話茬,我隻有幹笑了兩聲,又聽著他的這個問題,心裏不禁就怔了下來。其實我一直都在盡可能的讓話題不跟趙七九家裏沾上絲毫關係,所以連當時一些有趣的事情都沒有提,看著老村長的孫子跟孫媳婦更是問候一句都沒有,卻沒想到老村長竟然在這個時候問我,這,讓我該怎麽迴答?


    “出事兒了?”看著我的神色,老村長緊跟著發問,看著他探尋的眼神,我最終都隻能點了點頭。這種事情沒法瞞,既然老村長問到了,那來來去去再打馬虎眼最終還是得讓他知道,索性不如現在就光棍的點頭,而隨著這頭點下來,我就覺得自己的心理輕鬆了不少。


    “出什麽事情了?”老村長跟著又問。


    “趙爺爺去世了。”這句話說出來,我用了莫大的勇氣。老友的去世這種事情,對到了這個年歲的老人來說,其實是一種非常沉重的心理打擊,在心理的某些暗示之下,他的陽壽很有可能會加快終結,所以如果可是,我是真的不想把這件事情告訴老村長知道。


    “老家夥走了?”老村長明顯的一愣,他那張蒼老麵孔上的眼睛,好像在這一瞬間都失去了焦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迴了神,“我就說怎麽這些時間總覺得怪怪的,原來是那個老家夥走了。不過,走了也好,少受點罪,他活著也是累,到死了,才算是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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