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話,外頭就起了一陣嘈雜。我想著可能是迎親的花轎停到門口了。


    果然,範存龍一路小跑著掀開了屋門,對範存山喊道:“存山哥,轎子準備好了。”


    範存山看了趙七九一眼,趙七九點頭說道:“好了就趕緊走吧,我看這時辰也差不多,可能在路上還得趕速度。”


    門口一群範家莊的漢子用扁擔挑著不少點了紅的花饃,形狀或如猛虎或如麒麟,這帶著濃厚家鄉特色的娶親場麵,有種在別處很難體會到的熱鬧感。


    隊伍的最前麵,是一頭同樣帶了大紅花的毛驢,這個便是今天範存山娶親時候的座駕,也不知道是從誰家磨盤上放下來的。隻是今天這不是卸磨殺驢,而是卸磨騎驢罷了。


    看著那頭驢好像還有點驚魂未定的樣子,我能從它的眼睛中讀出一種驚恐。心中想著也許這憨貨被從磨盤上解下來的時候,一定以為自己要被開膛破肚扒皮抽筋吧。


    在很多動物的眼裏,人類身上都有世間萬物所不具備的兇殘,這並不是主觀臆測,而是我的確從很多動物眼睛中都發現過這種情緒。可能是因為經常跟沾紅的物件打交道,對於家禽猛獸,我竟然也隱隱有種能跟他們交流的能力。


    跟趙七九談過這件事情,他對此的解釋是因為我長期生活在那種‘鬼堆’,跟那些並非純粹意義上的鬼魂產生交流,所以開啟了某種潛能。如果用道家的一種言論來解釋的話,就是我地花正在慢慢綻放。


    道家說人有天地人三花,分別代表精、氣、神。精滿不疲不溢,則天花開;氣盈不燥不泄,則地花開;神清不狂不夢,則人花開。而三花齊開著,則多為聖賢之輩。


    地花,對接萬物之氣,所以我便能跟地上的東西產生些交流。


    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確與否,趙七九跟我做過一個試驗,看看能不能夠天上飛的東西建立起某種溝通。最後結果證明了他的正確性,的確是沒有一點感覺。


    我看著折斷了腿的狗,能從它的身上感受到悲傷跟苦痛。但我看著傷了羽翼的大雁,卻從它的眼睛中讀不出任何情緒。趙七九說他早年跟一個道士有過一番緣法,那個道士修行世間開了天花,能驅使大型的飛禽為他做事。


    這話聽得我神往,想想如果能找到金庸老先生筆下的那隻大雕的後代,將其收服騎乘,豈不是比坐飛機還爽?


    “起橋!”趙七九喊了我一聲,我扭頭看去,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用木盤端著三杯清酒走了過來。這接下來該祭路了,因為大山裏很邪門,所以用的是最繁瑣的禮節。


    趙七九仍然倒夾著大黃傘,他一隻手不方便,隻能由我代勞。


    對他點點頭,我雙手從木盤中取出了第一杯酒,左手托杯底右手扶杯,舉過頭頂敬神。


    “新郎上路,敬諸天神佛洞察世間之大不易,望庇佑!”


    高聲喊話,言畢將酒灑落腳前一尺之地,而後轉身將空了的酒杯反扣在木盤中,又托起第二杯酒平舉胸前。


    “新郎上路,敬世間幽魂遊煞體量生之喜事,懇請莫擾!”


    清酒灑落一尺地,跟剛才的痕跡幾乎重合,看到沒有差錯我心中略鬆,這對距離的把握要求十分嚴格,趙七九跟我說過,若是幾條酒痕差的太多,路上不用想都不用想,鐵定會出事。


    反扣酒杯,再端起第三杯,略低於胸口。


    “新郎上路,敬腳下大地麵前群山之靈,望開方便之門!”


    我‘啪’的一聲將第三個空了的酒杯反扣在木盤中,還沒來得及擦頭上緊張的汗,耳邊趙七九高亢的聲音便已經響起:“禮起,樂起,新郎上路!”


    第六章 驚險


    迎親的路線是按照趙七九重新規劃的路線走的,其實倒也沒有多大的變化,無非是反著進行。


    原本範家莊人設定的路線,是從村西頭進去,村東頭迴來,現在則變成了從村西頭出去,東頭進來。


    趙七九說右邊屋子漏氣,左邊屋子漏雨,我們現在從東邊出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能將溢進來的晦氣給撞出去一些。等再從村西頭迴來的會後,花轎便能收攏福氣補了那個缺口。


    還是我說的那句話,沒有煞氣其實便是天大的福氣,相比於晦氣這些東西,遊散在世界上的煞氣會更加難纏。


    這可能便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吧,範家莊的那位老村長一生行立德之事,是真正的德高望重之輩。隻要他還活著,在那裏杵著一天德行不破,他的兒子孫子便會被庇佑一天煞氣不臨身。


    粘著煞氣的人很多,幾乎除了少數的人之外,每個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纏著些煞。


    隻是這東西倒也沒有絕對的好與不好,甚至在有時候還會對人起到正效果,而非單純的一味進行負影響。


    範存山騎在毛驢上滿臉喜氣,想咱苦熬二十多年,到今天終於成家,不用再處處都受著家裏那兩個一個比一個嚴厲的老頭子管教,正是人生最為春風得意的時刻,所以他可能他胯下的毛驢也受到了他情緒的影響,眼中的緊張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舒緩。


    一個遠字輩的少年在前麵替自己這個族叔牽著毛驢,我跟趙七九則並排走在範存山的後麵。


    山裏的路很難走,不過範家莊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裏,這種崎嶇的山路早就已經習以為常,甚至後麵抬著花轎的四個壯漢都走得十分平穩,不見絲毫顛簸之處。


    大黃傘被趙七九緊緊倒夾在胳膊下。他有點緊張,這我能看出來。


    若是擱在平時普通的迎親送殯之事上,趙七九一般都會是一路談笑風生,毫不在意的模樣。


    但今天他變得有些罕有的沉默,不是寡言,而是幹脆就閉嘴不言。眼睛一刻鍾也不停止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好像是生怕出現什麽不好的事情。


    範存山帶著幾個小輩在後麵跟大家一路鬧騰著。迎親隊伍雖然手裏拿著嗩呐等物,但是一曲大喜調之後就不再繼續吹了,這是得等到快到女方家的時候才會再次起樂,以免驚了路兩旁或者正走在路上的東西。


    不過範存山身後背了一把硬木弓跟一壺箭矢,不光是他,基本上除了我跟趙七九之外,所有人的身上都背著弓箭,甚至就連最前麵那個牽著毛驢的少年都不例外。隻是範存山背上的木弓明顯比其他的人大了兩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因素的問題,我覺得他背後的那壺箭矢的直徑,都比其他人的略長。


    這種情況看得我暗暗皺眉,娶親是喜事,性溫。帶著這種殺伐的武器去娶親,不管怎麽說都會有些不合適。我悄聲給趙七九說道:“這是去娶親還是去打仗?”


    趙七九微微搖頭,語氣頗為無奈的給我說道:“沒辦法,不然如果路上收到獸群的衝擊怎麽辦?帶著弓箭隻是給親事沾著點殺伐氣,但不帶弓箭路上要是碰到了獸群的衝擊,那事情就真的大條了。”


    我隻能點頭,想著獸群衝擊人群的那種事情一般都是發生在食物匱乏的冬季,夏季怎麽可能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也可能是經曆過兩次,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猜著,不管對錯,都覺得自己是對的。況且其實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很重要。


    這種風俗在山裏肯定是延續了多年的東西,他們應該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娶親路上的殺伐氣。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山裏的人,一般命格都稍微硬一點,這樣程度的衝擊對他們來說構不成太大的影響。


    “而且你可能還不知道。”說了兩句話,趙七九神色微微放鬆了一些,他調整著自己的肩膀跟唿吸,有些怪異的朝我說道:“山裏很邪,地方邪,事情邪,人更是邪門。一般山裏娶親都有個很怪的認知,要是在娶親的路上碰到了獸群衝擊,並且殺死很多的山獸,那就意味著婚後能收到山神的庇佑。他們認為迎親路上的所發射管的險象環生是山神對他們的考驗,所以從不畏懼,哪怕用性命搏之。”


    “……”


    趙七九的話再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扭頭,我看著行走在群山中的我們,覺得很壓抑。這是一種由外在氣氛延伸到心靈深處所產生的壓抑感,或者可以說是一種氣機牽引而造成的特殊感覺。


    我不知道這份壓抑感從何而來,還想著也許是趙七九的話,跟山中漢子們特殊韌性的衝突照應讓自己覺得有些不適。


    可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的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陣驚唿。我跟趙七九同時止步,迅速轉身看去,花轎正在傾斜,好像是裏麵有什麽千斤重物忽然全部在轎子裏滑向了同一邊。


    四個抬著花轎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們還是用盡全力在聞著身形,旁邊又有身強力壯的男人趕緊將手裏挑著聘禮的扁擔放在了地上,用身體定在花轎的一側大聲唿喊。


    “大夥趕緊幫忙頂住,不能讓轎子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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