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夫剛從服裝當中掙脫出來就立刻抓住了她,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搞什麽鬼?”鮑比展開健碩的雙臂,攤開雙掌,一邊轉著圈,一邊大叫,“搞什麽鬼!”


    父親走到她身旁,指向山坡下麵的盆地,問:“你看到那個了嗎?”


    茱麗葉抬手遮在額頭上,望向窪地中央。一座綠色的山丘。不,不是山丘,是一座塔樓。一座沒有塔尖,隻有一片銀色的屋頂,且絕大部分都掩藏在藤蔓當中的塔樓。放眼望去,高高的玻璃遠遠多於水泥牆。


    山梁上漸漸站滿了歡聲笑語不斷的人們,草地上也很快被蓋上了一層由靴子和防護服組成的銀色肌膚。茱麗葉注視著那座水泥塔樓,心裏早已明白那裏邊會有什麽。此地,便是播種一個全新開始的地方。她舉起了包,裏邊滿是沉甸甸的炸藥。她掂了掂那個包,掂了掂他們的救贖。


    63佐治亞州,富爾頓縣


    “夠用就行啦。”茱麗葉提醒道。每一個從水泥塔樓中出來的人,全都帶了個盆滿缽滿,有衣服、工具、罐裝食品、真空密封塑料袋、貼了標簽的種子——許多種子的名字,她連聽都沒聽說過。


    塔外,孤兒和老沃克正在研究一種帶有立柱和帷幕的東西,想要弄明白它是如何立起來的。他們各自捋著胡須,爭論不休。看到老沃克的狀態這麽好,茱麗葉很意外。起先,他還死活不願意從防護服中出來,一直等到氧氣耗盡,這才忙不迭地鑽出來唿吸新鮮空氣。


    艾莉絲在他們旁邊,正在尖叫著追逐她的小動物。或者,也可以說是肖在追逐艾莉絲,很難說得清。海琳娜正和瑞克森一起坐在一個碩大的塑料箱上,一邊給孩子喂奶,一邊仰望著天際的雲彩。


    費茲用一個氧氣瓶點起火,熱乎乎的食物香味飄蕩在塔樓四周。這樣煮東西可真算得上是最危險的法子了,茱麗葉暗想。她返身進屋,將裝備整理了一下。柯妮手拿電筒,臉上掛著微笑,從地下室中走了過來。茱麗葉還沒來得及問她都發現了什麽,便見到塔內的電已接通,燈全都亮了起來。


    “你是怎麽做到的?”茱麗葉問。他們已將所有的地下室都搜索了一遍——不過二十層的深度,而且樓層極低,按正常高度來算,更像是七層樓的深度。在最下麵一層,他們並未找到擺放機電的空間,而是發現了一個空空蕩蕩的巨大洞窟,當中有兩架螺旋梯,通向一塊光禿禿的岩石。有人猜測,那是停放鑽掘機的地方,一個迎接後來者的所在。不過,卻沒有發電機,也沒有電——雖然樓梯井和各個樓層當中都綴滿了電燈。


    “我追蹤了一下電線,”柯妮說,“它一直通向屋頂上那些銀色金屬片。我會找幾個小子清理一下,看看它們是怎麽工作的。”


    沒過多久,樓梯井中央的一個移動台子便被開動起來。隻見它上麵連著許多纜繩和平衡錘,還裝著一個小型的電機,可以上下滑動。機電區的人對此讚歎不已,孩子們更是不願意離開那設備半步,不停地要求再坐一次。將物資搬運到外麵草地上的活也不那麽累了。不過,茱麗葉倒是覺得他們應該再多留下一些,給那些後來的人——若真有人來的話。


    自然,也有一些人想就在這兒住下——都是一些為人謹慎,不願再去冒險的人。擺在他們麵前的種子和土地遠超想象,而且倉庫也可以變成公寓,它會是一個很好的家。茱麗葉靜靜地聽著他們的爭吵。


    最終,還是艾莉絲解決了這一難題。她在一張地圖上麵翻開了自己的那本書,指著太陽告訴他們哪兒是北方,並說大家應該朝著有水的方向繼續前行。她還說自己會抓野生魚,說地裏有一種叫作蚯蚓的東西,孤兒知道怎麽把它們穿到鉤子上。指著書中的一頁,她說他們應該朝大海的方向前進才對。


    大人們仔仔細細地看著那張地圖,思忖著這一建議。爭執又起,還是有一部分人覺得他們應該就在此處安家,不過茱麗葉搖了搖頭。“這不是家,”她說,“這不過是一個倉庫。咱們還想生活在那個陰影當中嗎?”她朝視線盡頭處的黑雲和那個沙塵結成的穹頂點了點頭。


    “還有,要是又有人來怎麽辦?”有人指出。


    “原因還多著呢,總之就是不能留在這兒。”瑞克森也附和道。


    爭論繼續。他們不過一百多人,他們可以留在這兒種地,在罐裝食品吃盡前完全可以種出一季莊稼來;也可以帶上所需的東西,去看看傳說中那些無窮無盡的魚和一望無垠的水是不是真的。茱麗葉差點說他們其實可以雙管齊下,這兒沒有規則,有的隻是廣袤的土地和空間,還有就是所有的爭鬥都會在能源緊缺、物資入不敷出時爆發出來。


    “到底該選哪條路,首長?”拉夫問,“是在這地方睡大覺還是繼續走?”


    “看!”


    有人指著山上叫了一聲,幾十顆腦袋立刻轉過去。隻見那兒,山坡上麵,一個身穿銀色製服的身影正在跌跌撞撞地朝山坡下跑來,腳下被前人踐踏過的草地已有些濕滑。這個從他們地堡來的人讓他們改了主意。


    茱麗葉穿過草地奔了過去,心底裏並沒有絲毫恐懼,隻剩下了好奇和關切。一個被落在後麵的人,一個跟隨他們而來的人,也有可能會是任何人。


    她還沒能跑近,那個身影便已倒了下去。一雙戴著手套的手正在笨拙地摸索著鎖扣,想要摘下頭盔。茱麗葉加快了速度。一個大大的氧氣瓶被綁在那人的背上。她擔心裏邊的空氣已被用盡,在想他們何時做了這樣一套衣服,又是怎麽做出來的。


    “別急。”她喊了一聲,在那個掙紮的身影後麵跪了下來,將兩個大拇指按在搭扣兩端。搭扣馬上彈了開來。她將頭盔取下,聽到一陣喘息聲和咳嗽聲。一頭被汗水打濕的秀發散了開來。那人彎下腰去,氣喘如牛,是一個女人。茱麗葉將一隻手放到這女人的肩上,沒能認出她來——或許是一名教堂信徒,要不就是中段來的人。


    “別急,慢慢吸氣。”她說。其他人也趕了過來,看見是一個陌生人,全都呆住了。


    那女人擦了擦嘴巴,點了點頭,胸膛外擴,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是一口。她將臉上的頭發拂了拂。“謝謝你。”她氣喘籲籲地說完,抬頭看向了天空和雲彩,目光中現出來的並不是驚詫,而是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接著,隻見她的目光凝聚在了什麽東西上,跟著那東西動了起來。茱麗葉轉過頭去,看到一隻小鳥正在天空中慵懶地盤旋著。圍在旁邊的其他人依然沒有靠近。有人在問她是誰。


    “你不是從我們地堡來的,對嗎?”茱麗葉問。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是附近地堡中派出來的一名清洗鏡頭的人員,她出來時碰巧看到他們走過。很快她又覺得這不可能。不過,也說得通。


    “對,”那女人說道,“我不是你們地堡的人。我是從……另外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來的。我叫夏洛特。”


    一隻戴著手套的手伸了出來,伴隨著一臉疲憊的微笑。那溫暖的笑容讓茱麗葉疑慮頓消。令她意外的是,自己對於眼前這個女人,這個告訴了她這個世界真實麵目的人,再也沒有絲毫的憤怒或是怨恨。興許,這便是所謂的意氣相投。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她收迴思緒,朝對方笑了笑,握住了那隻手。“茱麗葉,”她說,“我來幫你把那個脫下來吧。”


    “是你啊,”夏洛特說完,笑了笑,看了看身旁的眾人、塔樓和那一堆堆的物資。“這是什麽地方?”


    “第二個機會,”茱麗葉說,“不過我們不會留在這兒。我們要去找一個有水的地方。我希望你能跟我們一起走。不過我得提醒你,路程可是不近呢。”


    夏洛特將一隻手搭在茱麗葉的肩上。“沒問題,”她說,“反正我也走了那麽遠了。”


    尾聲


    拉夫似乎有些拿不準,隻見他將一條樹枝拿在手中,掂了掂,蒼白的臉上被跳躍的火光染上了一層明滅的金色。


    “把那該死的東西扔進去就是了。”鮑比叫道。


    哄笑聲四起,但拉夫隻是懊惱地皺了皺眉頭。“是木頭。”他說著,又掂了掂那樹枝。


    “看看你四周,”鮑比朝那些垂在頭頂的黑色樹枝和周圍的粗壯樹幹揮了揮手,吆喝起來,“咱們根本就用不完。”


    “扔進去吧,夥計。”漢瑞克踢了一段原木一腳,頓時火星四濺,像是剛剛從沉睡中驚醒過來。最後,拉夫終於忍痛將那樹枝同其他木材扔在一起。隻聽見一陣劈啪聲過後,樹枝也冒出了火星。


    茱麗葉靠在自己的鋪蓋卷上,靜靜地看著。林子某處,不知什麽動物發出了一聲吼叫,聲音同她先前聽過的全都不一樣,像是孩童的啼哭,但更加低沉婉轉,觸動人心。


    “那是什麽?”有人問道。


    黑暗中,他們在你一言我一語地猜著。他們想起了童書上麵的那些動物,他們聽孤兒說過從“遺贈”上麵看到的那些古時候才有的動物。他們也曾圍在艾莉絲身旁,手拿電筒,細細研究著她那本拚湊起來的書。一切都是這麽神秘,叫人浮想聯翩。


    茱麗葉仰躺下來,傾聽著篝火的劈啪聲響以及原木偶爾的爆裂聲,享受著傳遞到肌膚上的溫暖、烤肉的香味以及青草和泥土所散發出來的別樣芬芳。透過頭頂的樹枝,隻見群星正在朝下麵眨眼睛。清風拂過,先前掛在山後遮著太陽的那塊鮮亮雲彩已經分開,為她捧出了漫天的璀璨星辰。一千顆。目力所及,到處都是。它們就這樣映照著她目光中的淚花,陪她一起想念盧卡斯,想念他在她心底喚醒的那一份愛。胸口有了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她咬緊牙關,沒讓自己哭出聲來。生命中再次有了一個全新的目標,一份全新的願望——她想要到達艾莉絲地圖上的那一片水域,在那兒播下這些種子,在地麵上建一個家。


    “祖兒,你睡了嗎?”


    艾莉絲站到她身前,擋住了星光。小狗冰冷的鼻頭觸到了茱麗葉的臉頰。


    “過來。”茱麗葉說著,往一邊讓了讓,拍了拍身旁的床鋪。艾莉絲坐下來,依偎到她身旁。


    “你在幹什麽呀?”艾莉絲問。


    茱麗葉指了指天幕,說:“我在看星星,每一顆都像是咱們的太陽,隻是離得太遠。”


    “我認識星星,”艾莉絲說,“其中一些還有名字呢。”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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