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清了清喉嚨:“我找……我希望能跟你們的首長說兩句話。茱麗葉。”


    “她不在。我還以為她在下麵跟你們在一起呢。要是有急事,等到了早上再試試吧。還有,告訴柯兒一聲,我們上麵還需要幾個人手。要是有可能,派一個在農場上幹過的熟手過來,還要一名運送員。”


    “唔……好吧。”夏洛特再次瞥了一眼掛鍾,看了看自己究竟還得等多久。“多謝,我晚點再唿你們。”


    那頭沒有了迴應,夏洛特覺得有些奇怪,自己為何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要聯係上那邊?她根本幫不了他們什麽忙。難不成,她覺得他們反倒可以幫助自己?她注視著自己組裝起來的這台無線電,隻見周圍散落著不少螺絲、電線以及工具。就這樣貿然出來,實在是有極大的風險,但其恐怖程度同一個人獨處在發射艙中比起來,則是小巫見大巫了。有可能聯係得上的欣慰遠遠蓋過了被人發現的恐懼。在那之前,她可以試著睡上一會兒。於是,她用塑料布蓋上了無線電,想了想營房中冰冷的架子床,可等待著她的,終究隻會是那個無窗的鐵箱子。


    44第一地堡


    唐納德的早餐伴著來訪者一起到了。頭一天,他們不曾理會過他,而且少給他送了一餐飯。每一次,都是震天響的腳步聲先把他驚醒。總之,都是一些能夠打亂他的生物鍾、讓他煩躁不安、令他發狂的伎倆。不過,也有可能那時是白天,此刻則是深夜,他們根本就不曾短了他的吃食。很難說得清。他已經失去了時間概念。牆上原先掛鍾的地方,隻剩下了一個幹淨的圈和一顆孤零零的螺絲釘。


    兩名身穿警衛製服的男子陪伴著瑟曼和早餐一起到來。唐納德原本就是和衣而睡,看見他們進來,就在簡易床上盤腿坐了起來。兩名警衛一臉懷疑地打量著他,瑟曼將托盤遞了過來,裏邊有一個雞蛋、一塊餅幹,以及水和果汁。唐納德體內痛苦難當,但同時也感覺饑餓。他找了找,沒看到餐具的影子,於是徑直用手抓起雞蛋吃起來。熱乎乎的食物讓他的兩肋好受了一些。


    “檢查天花板夾層。”其中一名警衛說道。布拉瓦,唐納德認出他來。此人做警長的時間幾乎同唐納德在任的時間一樣長,而且唐納德清楚,像布拉瓦這樣的人不可能成為自己的朋友。


    另外一人則要年輕一些,唐納德不認識。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他經常會待得很晚,因此對夜班警衛反而最為熟悉。年輕警衛爬上靠牆的一個壁櫥,舉起天花板上的一塊板子,從屁股後麵掏出一把手電筒,朝各個方向照了照。至於他究竟看到了什麽,唐納德自然最是清楚不過。他早已檢查過了。


    “被堵住了。”年輕警衛說道。


    “你肯定?”


    “不是他。”瑟曼說道。他的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唐納德,說完,隻見他朝房間內揮了揮手。“那地方到處都是血,他肯定會沾上一些的。”


    “也有可能是他找了一個地方,擦洗幹淨,還換了衣服。”


    一聽這話,瑟曼不由得皺起眉頭。他就站在離自己幾步之遙的地方,唐納德突然覺得自己不餓了。“是誰?”瑟曼問。


    “什麽是誰?”


    “別再裝瘋賣傻了。我的一名手下被人襲擊了,有一個穿著反應區工程師製服的人通過了安全檢查,就在這兒,就在這個樓層,就在同一天晚上。我猜,他們是到這個大廳來找你的。去了通訊室,我知道那個地方你可沒少待。這事你絕對脫不了幹係。你把某個人帶進來了,或許就在你上次輪值期間。誰?”


    唐納德掰下一塊餅幹,放進了嘴裏,好讓嘴巴有點事做。夏洛特。她到底在做什麽?把地堡翻個底朝天,好把他找出來?去了通訊室?如果真是她,那她肯定是瘋了。


    “他肯定知道些什麽。”布拉瓦說。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唐納德說完,啜了一口水,注意到自己的手正在顫抖,“誰被襲擊了?他沒事吧?”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那便是他們發現的血跡,正是自己妹妹留下的。看看他都幹了什麽?幹嗎要把她喚醒?又一次,他想將這一切和盤托出,告訴他們她藏在哪兒,這樣,她便不再孤單了。


    “是艾倫,”瑟曼說,“他下了晚班,跑向電梯,然後在三十層被人發現,被發現時他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艾倫受傷了?”


    “艾倫死了,”布拉瓦說,“一把螺絲刀插進了他的脖子。其中一部電梯裏邊到處都是他的血。我想知道兇手在哪兒——”


    瑟曼抬起一隻手,布拉瓦立刻閉了嘴。“給我們一分鍾。”瑟曼說。


    站在壁櫥上的那名年輕警衛調整了一下天花板上的那塊板子,讓其落迴原位,隨即跳了下來,在大腿上擦了擦雙手,任由那壁櫥上麵灑滿白花花的泡沫板碎屑。兩名警衛一起等在外麵。門被關上前,唐納德認出了一名路過的工作人員,差點叫出聲來——很想看看他們在知道自己是冒牌貨之後,到底會有怎樣的反應。


    瑟曼將手伸進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幹淨手帕,遞給了唐納德。唐納德感激涕零地接過來,心中有些奇怪,不知他為何要拿這個當禮物。他等待著咳嗽的到來,但它竟史無前例地缺席了。瑟曼掏出了一個塑料袋,打開來,等待著他。唐納德這才迴過神來,掏出自己那一塊滿是血漬的髒兮兮的手帕,扔到袋中。


    “為了檢測分析,對嗎?”


    瑟曼搖了搖頭:“這地方該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了。隻是一種……態度。我曾試圖殺了你,這你也知道。我那樣做是表現得有點軟弱,但正是因為虛弱,我才沒能成功。事實證明,你對安娜的那些分析,是對的。”


    “艾倫真的死了嗎?”


    瑟曼點了點頭。唐納德打開那塊手帕,又將它疊了起來。“我喜歡他。”


    “他是一個好人,我新招募的一名成員。你知道是誰殺了他嗎?”


    唐納德這下終於明白那塊手帕的用意了。蹩腳的警察變成了好警察。他搖了搖頭,試圖想象夏洛特幹這些事時的樣子,卻想不出來。不過話又說迴來了,他同樣想不出她駕駛無人機投彈或是做上五十個俯臥撐時的樣子。孩提時代,她便是那麽叫人難以捉摸,總能讓他大吃一驚。“我想不出來還有誰能那樣殺人,除了你。”


    瑟曼對此不置一詞。


    “我什麽時候下去?”


    “今天。我還有一個問題。”


    唐納德端起托盤上的水杯,長長地喝了一口。水很涼。想不到水的滋味也能這麽令人刻骨銘心。他興許應該立刻把夏洛特的事說出來,或者,等到下去之前。總之,他不能將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扔在那兒。隨即,他意識到瑟曼正在等待自己。“你接著說。”他說。


    “你在上麵的時候,記不記得安娜離開過軍械庫?我注意到你和她在一起,隻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沒有。”唐納德說。那段時間一點兒也不短,更像是一生的時光。“為什麽?她做什麽了?”


    “你有沒有聽她提過輸氣管道?”


    “輸氣管道?沒有。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為什麽?”


    “我們發現了陰謀破壞的痕跡。有人擅自改動了醫療區和人口控製區之間的管道。”瑟曼揮了揮手,似乎想要將這事揮到一旁。“正如我所說,我覺得你對安娜的分析是正確的。”說完,他轉身打算離開。


    “等一下,”唐納德說,“我有一個問題。”


    瑟曼猶豫了一下,一隻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


    “我到底怎麽了?”唐納德問。


    瑟曼低頭看了看塑料袋中那塊血跡斑斑的手帕。“你見過被一場大戰蹂躪過後的土地嗎?”他的聲音安靜了下來,柔和而又節製,“你的身體現在就是一片戰場,這就是你體內的現狀。幾十億人,兩軍對壘。一方想要把你撕裂,而另外一方則希望能將你拚湊在一起。它們很快就能將你踩成肉泥。”


    瑟曼對自己的拳頭咳嗽了一聲,開始將門拉開。


    “其實我那天並不想翻過山頭,”唐納德說,“我去那兒,並不是為了讓人看到好來救我。我隻是想去死。”


    瑟曼點了點頭:“事後我也想到了,而且我應該讓你去的。可他們拉響了警報。我起來一看,我的人正在手忙腳亂地穿防護服,而你已經爬了一半了。這就好像在我的散兵坑裏出現了一枚手榴彈,憑多年的經驗我自然知道該怎麽做。但我還是撲了上去。”


    “你真不應該。”


    瑟曼打開房門,布拉瓦正站在外麵,等待著。


    “我知道。”說完這話,他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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