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看著她,皺了皺眉。


    “你沒有。你隻是在利用他們弄清楚這一切。”


    “我沒有利用他們。見鬼,我救了那個地堡。我沒有匯報那邊的日常情況,就等於救了它。”


    “好吧。”夏洛特說完,繼續吃她的雞蛋。


    “還有,他們很有可能以為是他們自己在利用我。真見鬼,我覺得他們從和我的交談中得到的東西遠比我得到的要多。盧卡斯,他們那邊的通信資訊部門的頭兒,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打聽這個世界過去都是什麽樣子——”


    “那個首長呢?”夏洛特轉過頭來,注視著自己的哥哥,“她猜出什麽了?”


    “茱麗葉?”唐納德翻動著一個文件夾,“她好像更喜歡威脅我。”


    夏洛特笑出了聲來:“這個我倒是樂意聽聽。”


    “等到你把無線電搞定後,你也可以。”


    “這麽說你會花更多時間來下麵工作?那太好了,你知道的,被人撞見的風險會小一些。”她用叉子劃拉著自己的盤子,不大願意承認她之所以想讓他多下來,更多是因為他不在時這個地方真的好空。


    “那是肯定的。”哥哥搓了搓臉。夏洛特看得出來,他確實很累了。她繼續吃著,目光迴到了那些數字上。


    “這未免也有點太武斷了,對不對?”她歎道,“如果這些數字真代表你所說的那個意思的話。它們真的很接近。”


    “我懷疑籌劃這一切的人根本就不那麽看。他們需要的,不過是它們其中的一個,至於是哪個則不重要。這就像是盒子當中有一大堆備用零件,你掏了一個出來,唯一關心的便是它合不合用,如此而已。他們隻想看看一切是不是在百分百按計劃發展。”


    夏洛特有點不大敢相信他們竟會如此,但唐尼給她看過了“公約”,還有他的那些筆記,這些東西已足夠讓她相信這一切。所有的地堡,除了其中一個,全都會灰飛煙滅,包括他們自己的。


    “下一架無人機還要多久才能準備好?”他問。


    夏洛特啜了一口果汁:“還要一兩天,興許三天。這一架的進度已經很快了。隻是不知道它能不能飛呢。”上兩架還不如第一架飛得遠,她有些絕望了。


    “沒事。”他又搓了搓臉,聲音有些含混不清,“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麵臨最後的抉擇了。要是咱們什麽都不做,這噩夢便會再重複上兩百年,而你和我,都活不了那麽久。”他開始笑起來,但隨即演變成了咳嗽。唐納德將手伸進衣服口袋裏,摸索手帕,而夏洛特則轉過了目光。她緊盯著那漆黑的監視器,他的病再次發作。


    盡管很不想對他坦承,但她很想讓這一切繼續下去。似乎正有一大堆精準的機器在控製人類的命運,而與自己的哥哥相比,她是更願意相信計算機的那一個。她曾花了好幾年的時間駕駛那些原本自己就會飛的無人機。它們可以自己尋找攻擊目標,可以精確引導導彈。更多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名飛行員,而是一名騎手,胯下是一匹可以自行飛馳,隻消偶爾有人拉拉韁繩或是鼓鼓勁的牲畜。


    她再次瞥了一眼報告上的那些數字。百分之零點零零幾的差別足以決定誰生誰死。等到這一切發生時,她和自己的哥哥要麽是睡著了,要麽是已死去許久。這些數字使這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看上去真他媽的……武斷。


    唐納德用手中的文件夾指了指那報告:“發現第十八地堡晉升兩名了嗎?”


    她確實注意到了:“你覺不覺得自己太……太感情用事了?”


    他轉過頭:“我隻是和這個地堡有些過往,如此而已。”


    夏洛特猶豫起來。她不想再多說,但她控製不了自己。“我說的不是那個地堡,”她說,“每次你跟她談過後,你似乎都有些……不一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她被派出去清洗過鏡頭,她去過外麵。”


    有那麽一瞬間,夏洛特以為這便是他唯一想說的,似乎這已經足夠,足夠解釋一切。他沉默了一會兒,目光閃爍。


    “原本,是沒人能夠從那兒活著迴來的,”他最後說道,“我覺得計算機肯定也沒把這種情況計算在內。不光光是她活下來這事,而是整個第十八地堡都還好好的。從各方麵來分析,都不該這樣的。如果他們這次能成功……你覺得他們會不會給咱們帶來最好的希望?”


    “是你覺得。”夏洛特糾正他。她揮了揮那張紙:“你知道我們是不可能比計算機還聰明的,哥哥。”


    唐納德看起來很悲傷,說:“但我們比計算機慈悲。”


    夏洛特按捺住與他爭論的想法。她很想挑明他之所以會如此關心這個地堡都是出於個人情感。如果他也認識其他地堡裏的人——如果他也知道了他們的故事——他會為他們喝彩嗎?這麽想雖然有些殘酷,卻是實情。


    唐納德用手帕捂著嘴咳了咳。他看到夏洛特正注視著他,目光瞥向那塊染著血跡的手帕,他將它收了起來。


    “我好害怕。”她告訴他。


    唐納德搖了搖頭:“我不怕,我不怕這個。我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這很明顯,否則你就會去找個人看看了。但你得有怕的東西才行。”


    “我有很多害怕的事。我怕被活埋。我怕做錯事。”


    “那就什麽也別做。”她堅持道,幾乎是在懇求,求他到此為止,別再繼續這種瘋狂。他們可以迴去睡大覺,把一切都交給機器,交給那些人神共憤的計劃。“我們什麽也別做,好不好?”她懇求道。


    她哥哥站起身來,捏了捏她的胳膊,轉身離開了。“那或許才是錯得最離譜的事情。”他悄聲說道。


    12第一地堡


    那天晚上,夏洛特從一場噩夢中驚醒過來,她夢到自己一直在飛。她從簡易床上坐起,屁股下麵的彈簧猶如一窩吱吱叫喚的雛鳥。從雲端俯衝下來的感覺依然徘徊不去,勁風撲麵。


    她總是夢到飛行,夢到摔落。折翼的夢裏,她既不能控製飛機,也不能拉起機頭。她看到一枚大角度飛馳而下的炸彈徑直朝著一名帶著家人的男子飛了過去,最後一秒拐了一個彎,遮住了他注視著正午太陽的眼。爸爸、媽媽還有哥哥的畫麵,驚鴻一瞥,隨即撞擊聲傳來,信號丟失——


    下麵的那窩小鳥安靜了下來。夏洛特鬆開緊抓著床單的雙手,驚魂甫定,掌心全是汗。四下裏是一片滯重的幽暗,她能感覺到周圍那些空空的架子床。恍然間,自己的戰友們又全都被召喚出去了,扔下她一個人獨自麵對黑暗。她起身穿過走廊,進了衛生間,摸索著將開關扭了扭,將燈光調至最暗。有時,她似乎理解哥哥為何要住在倉庫那一頭的會議室中。幽靈鬼魅在走廊間遊蕩。她似乎能夠感覺到,自己恍然穿過了睡著的鬼影。


    她往臉上撲了一些水,洗了洗手。不可能再迴床上去了,沒機會再迴去睡覺了,也不會再有夢。夏洛特套上了一套紅色工裝——唐尼給她送來了三套,三個顏色,對於自己這牢籠中的生活來說,這未免也太多彩了一點。她想不起來藍色和金色的是幹什麽用的了,但記得發動機所噴出來的紅色。那紅色的工裝上開著許多口袋,可以放置工具,她幹活時常穿,因此很少有幹淨的時候。若是全副武裝,那服裝有將近二十來磅重,一路嘩啦作響。她拉上前襟,沿著走廊向下走去。


    奇怪的是,倉庫中的燈已被打開。此時想必已是半夜,她離開時原本就很小心,燈肯定是關上了,而且也沒人來得了這一層。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嘴巴有點發幹,於是朝附近那幾架蓋著帆布的無人機溜了過去。暗影中,有低語聲傳了過來。


    隻見無人機那邊,在擺放著備用零件、工具和應急食品的架子旁,一個人影,正僵硬地跪在另一個之上。聽到她身上工具的叮當聲響,那個身影轉了過來。


    “唐尼?”


    “是我。”


    夏洛特一下子鬆了一口氣。躺在哥哥身下的那個影子,根本就不是人,隻不過是一套蓬鬆肥大的製服,袖子和褲腿被攤了開來。不過是一個毫無生命的空殼。


    “什麽時間了?”她揉了揉眼睛,問道。


    “很晚,”他說著,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或者很早,看你怎麽看了。我吵醒你了嗎?”


    夏洛特注視著他,隻見他將身子挪了挪,擋住了那套衣服,將一條褲腿折疊了起來。一把大號剪刀和一卷銀色的膠帶正躺在他雙膝旁,附近還有一頂頭盔、一雙手套以及一個氧氣瓶一樣的東西。此外,還有一雙靴子。纖維摩擦的聲響,正是先前被她誤認為人聲的聲音。


    “嗯?沒,你沒吵醒我。我起來上廁所,覺得聽到了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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