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道森嘟囔著,擠到了他倆身旁,動靜著實不小,“咱們怎麽處理這家夥?”


    “對啊,祖兒,”拉夫注視著眼前這不知來自何年何月的機器,悄聲問道,“咱們怎麽把這玩意兒給挖出去?”


    “用不著。”她告訴他們,隨即側身在水泥牆和鋼鐵巨人間的縫隙中走了幾步,“這東西會自己出去。”


    “你是說咱們可以讓它動起來?”道森問。


    機電區中的工人擠到洞口,擋住了散落進來的亮光。茱麗葉將手電筒沿著那道狹窄的縫隙照了一圈,想要在機器和水泥牆之間尋出一處可以轉身的地方。隨後,她走向一側,鑽進了黑暗之中,沿著緩緩上升的地麵,朝著上麵爬去。


    “咱們會讓它發動起來的,”她向道森保證道,“隻需弄明白它是怎麽運轉的就行。”


    “當心。”茱麗葉將一塊鬆動的石頭給踢落了下來,拉夫趕忙提醒。此時,她已爬到他們頭頂上方,隻見整個房間當中沒有一處轉角,四下裏的距離都是一樣近,呈圓形一路上升。


    “是一個大圓筒,”她的聲音在岩石和鋼鐵之間迴蕩,“我覺得應該還沒完。”“那邊有一扇門。”道森大聲說道。


    茱麗葉從斜坡上滑了下來,來到拉夫身旁。隻聽到“嗒”的一聲,機電區那些看客的手中,又有一隻手電筒被打開,光亮照了過來,現出了一扇帶插銷的門。道森用力扭了扭機器背後的一個拉手,嘟囔著使出了渾身解數,那東西這才發出一聲尖叫,極不情願地敗給了肌肉。


    穿過那扇門之後,機器便張開一張大口,猶如在打哈欠一般。猝不及防之下,茱麗葉不由得迴想起了自己在孤兒的那間地下房間見過的圖紙,這才意識到曾見過這台鑽掘機,隻是被縮小了而已。圖紙上那些突出地麵的猶如毛毛蟲一般的東西,若是放到這兒,起碼有一層樓高,而長度則是這個數字的兩倍。眼前這圓筒狀的鋼鐵怪物,就這樣懶洋洋地趴在這規整的圓形地井當中,就像是將自己給埋葬了。進到機器的內髒中時,茱麗葉叮囑大家小心。十來名工人又來到了她身旁,說話聲和迴音混雜在一起,在這猶如迷宮一般的機器內部,忌諱被好奇和驚歎之心壓了下去,挖掘工作也被暫時忘到了腦後。


    “這地方是用來傳送礦渣的。”一人說道。幾束電筒的光在一條由鐵盤鎖連而成的斜槽上麵跳躍。隻見鐵盤下麵還裝有輪子和齒輪,另外一側的鐵盤數量更多,猶如蛇鱗。茱麗葉立刻明白了這條斜槽的運轉原理:裝在一頭的鐵盤,由鉸鏈帶動,朝著前端移動,周而複始,而岩石和沙礫承載其上,由鐵盤帶動前行。兩側又各裝有一排一寸來厚的較矮鐵盤,為的是防止石頭跌落。由鑽掘機掘出的石塊,便由此處經過,運往後方,再由人力用推車推出。


    “這都鏽成什麽德性了。”有人嘀咕道。


    “比預料的好多了。”茱麗葉答道。機器在這地方至少塵封了上百年,原本應該鏽成一堆廢鐵的,但看那鋼鐵表麵,竟然有幾處還閃耀著光澤。“我猜這個房間應該是真空的。”聯想到第一次鑿穿這牆時,後頸曾感覺到有一陣涼風,而且塵埃也被吸向了這邊,她大聲推測道。


    “全都是液壓的。”鮑比說道。他的聲音中暗含著失望,就像是突然明白了諸神也是用水來洗屁股一樣。茱麗葉要樂觀得多,她發現了一些可以修複的東西,隻要電源組件還完整就行。他們完全可以將它發動起來。這東西的構造並不複雜,就像是眾神早就知道將來發現它的有緣人不但涉世未深,而且本領也稀鬆平常。一些電線映入了眼簾,同發電機上的相同,卻貫通了整個機身,軸承處都有油脂封存。兩側和頂端的電線更多,想必同樣也能穿土而過。不過,她不明白這機器到底是如何掘土的。越過那條向後運送土石的斜槽和裝置,他們來到了一麵鐵壁前,隻見它越過了主梁,一路向上延展。


    “這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啊,”拉夫說著摸了摸那鐵牆,“看看這些輪子,這東西到底是如何運轉的?”


    “那些不是輪子,”茱麗葉用電筒光指了指,說道,“前麵這一整塊都會旋轉,這是樞軸。”她指了指正中一條足有兩人腰身粗細的輪軸:“還有這地方的圓盤肯定是插到另外一側,用來切割的。”


    鮑比滿含懷疑地吐了一口氣:“穿過石頭?”


    茱麗葉試著轉了轉那些圓盤,幾乎紋絲不動,看來一桶潤滑油是少不了的。


    “我覺得她說得對。”拉夫說道。他已經揭起了一個箱子的箱蓋,用手電筒照進去。箱子足有兩張簡易床一樣大小。“這地方有一個齒輪箱。看起來像是傳動裝置。”


    茱麗葉走了過去,隻見一隻隻螺旋狀的齒輪,如拳頭般大小,正嵌在幹涸了的油脂當中。整個傳動箱,無論高矮、大小,都絲毫不遜於主發電機,而是更大。


    “糟糕,”鮑比說道,“看看那根傳動軸通向哪兒?”


    三束光亮匯聚到一起,沿著那條傳動軸照了下去,隻見另外一頭空空如也。他們所站的這片空地,機器內部這片虛空之處,原本應該是這怪獸的心髒所在。


    “它根本就挪不了窩。”拉夫嘀咕道。


    茱麗葉朝著機器尾部走迴去。原本用來支撐發動機的那些結實的鋼柱上麵空空如也。她同其他機械師已將引擎可能存在的地方全都搜尋過了一遍。現在,她知道自己該找什麽了——那些底座。隻見它們一共有六個,連著八寸來寬的鐵杆,纏著電線,封在早已硬化了的上古油脂當中,與之相匹配的螺帽就掛在鐵杆下麵的鉤子上。眾神在同她交流,在和她說話;古人留下了一本天書,上麵的語言隻有熟悉機械的人方能看懂。他們正在透過時間的鴻溝同她說話,告訴她:就從這兒開始,循著這些步驟,一直走下去。


    油工費茲在茱麗葉身旁跪下,握住了她的一條胳膊。“關於你那些朋友的事,我很抱歉。”他說的是孤兒和那些孩子,但茱麗葉覺得他似乎對其他人都挺幸災樂禍的。她瞥了一眼身後的洞穴,看到更多礦工和機械師們瞥向這邊,猶豫著要不要過來。所有人都在盼望著這番辛勞能在此處畫上一個句號,別再向前掘進。但茱麗葉卻有些急不可耐,開始感覺到目標。這台機器是天賜之物。它安安穩穩地藏在這兒,受到過精心保護,包裝完整,全身油封,空氣絲毫不能侵襲。這當中肯定有緣由,隻是她不知道而已。


    “咱們把它給封迴去?”道森問道。就連這名頭發花白的老機械師,也急於就此作罷。


    “它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兒。”茱麗葉說道。她將其中一個大螺帽從鉤子上取下,放到了油封的鐵杆之上。那些底座的尺寸有些似曾相識,令她想起了先前同主發電機打交道的那些漫長歲月。“它應該是可以打開的,”她說,“腹部應該是可以打開的。檢查一下咱們剛剛看過的機器後麵,應該可以分開,好將碎石吐出來,同時把東西給放進去。發動機根本就沒丟。”


    拉夫站在她身旁,紋絲不動,手電光直射她的胸膛,好看清她的臉。


    “我知道他們為何要將它放在這兒,”眼見其他人都紛紛去查看機器後麵,她向他說道,“我知道他們為何要把它放在機電區旁邊了。”


    04第十八地堡


    茱麗葉從那台鑽掘機腹部鑽出時,雪莉和卡莉兒依然在清洗主發電機。鮑比在繪聲繪色地向其他人描繪鑽掘機後麵是如何打開的,哪個螺栓可以移動,以及那些鐵盤又該怎樣裝卸。茱麗葉已經安排他們測量了那幾根鐵杆的間距以及備用發電機的尺寸,以印證自己的猜測。他們所發現的那台機器不亞於一張活地圖,確實是來自遠古的訊息。不經意的一個發現,正引向一係列不期然的收獲。


    看著卡莉兒將一塊抹布上的泥水擰了擰,這才放進第二桶略微不那麽髒的水中,茱麗葉突然想到了一點:一台發動機若是被遺棄了上千年,那必定已經爛成一堆廢鐵。若想讓它依然能夠嗡嗡歌唱,得需要一整組成員將畢生奉獻給它。雪莉朝著主發電機下方擦拭,肥皂水受熱,立刻化作熱氣蒸騰。茱麗葉仿佛看到了這麽多年來他們是怎麽支撐過來的。作為自己的老朋友,也作為機電區的頭兒,雪莉雖然討厭這個項目,卻一直在支持著自己。主發電機旁那個稍小的備用發電機,還有更大的價值。


    “那些底座看起來沒問題,”拉夫手拿測量繩,告訴她,“你覺得他們正是用那機器把發電機給送到這兒的?”


    雪莉扔下一塊髒兮兮的抹布,一塊剛洗過的立刻被拋了上去。這師徒兩人的工作節奏,猶如嗡嗡作響的活塞一般協調。


    “我覺得多出來的那台發電機,原本就是為那鑽掘機準備的。”她告訴拉夫。不過,她拿不準的是,究竟雪莉會不會有如此膽量,讓自己將備用發電機弄走——哪怕是極短的時間,也有可能讓整個地堡陷於崩潰;更何況,他們在牆那邊發現的,可能隻是一台早已鏽成廢鐵的引擎。很難想象誰會同意她心底萌動的想法。


    一塊抹布在半空中劃出一條弧線,落進了一桶棕色的水中,水花四濺。卡莉兒並沒有將另外一塊拋起來,而是盯著機電區入口看。茱麗葉循著這名學徒的目光看過去,臉上突然一熱。隻見在一群渾身塵土的漆黑男女機械師當中,正站著一個一塵不染的年輕人在打聽方向。一個男人指了指,於是,盧卡斯·凱爾,這位資訊部門的頭兒,茱麗葉的愛人,便朝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把備用發電機準備好。”茱麗葉告訴拉夫。這家夥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似乎明白了這事意味著什麽。“咱們需要將它給拖進去,看看那台鑽掘機都能幹些什麽,還得把不必要的東西都清理出去才行。”


    拉夫點了點頭,咬了咬牙關,又鬆了開來。茱麗葉拍了拍他的後背,前去迎接盧卡斯,沒敢抬頭去瞥雪莉。


    “你來這下麵幹什麽?”她問他。記得前天,她剛和盧卡斯通過話,可他當時並沒提下來的事。看來,他這是堵她來了。


    盧卡斯微微皺了皺眉——茱麗葉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點過了。沒有擁抱,也沒有熱情的握手。她對於今天的發現,實在是太過於緊張了。


    “這話應該是我來問吧?”他說著,將目光投向了對麵牆上的那個坑,“你跑到這下麵來挖洞,而資訊部門的頭兒卻承擔起了首長的工作。”


    “那不正好嘛,肥水不流外人田。”茱麗葉說著,笑了笑,試圖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不過盧卡斯並沒有笑。她勾著他的胳膊,引他離開機電區,來到外麵的走廊。“對不起,”她說,“我隻是看到你有些意外。你應該提前告訴我你要下來的——”


    “然後咱們又通過對講機說話?”


    茱麗葉歎了一口氣:“你說得沒錯。不過你真的……我見到你真的很開心。如果你想讓我上去簽一些東西,我很樂意;如果你要讓我去做一次演講或是親親小寶寶,我也很樂意。但上周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要找一些法子,把我的朋友們給救出來。既然你已經禁止我再迴那沙丘上去——”


    眼見她這麽口無遮攔,盧卡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趕忙瞥了一眼四周:“祖兒,你擔心的那些人,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但地堡中剩下的人全都被搞得人心惶惶。上麵已經是流言滿天飛了,大多都是持有異議的人。上次你所引發的亂子才剛剛平息,現在正好給人口實。”


    茱麗葉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朝頭部湧了上去,那隻手也鬆開了盧卡斯的胳膊:“那次暴動根本就不是我的本意。我當時甚至都不在現場。”


    “但你現在在這下麵了,在幹這事。”他目光中溢滿了悲傷,而非憤怒。茱麗葉這才意識到,他在上麵的日子也並不比自己在下麵好過多少。過去一周,他們交談的時間少了許多,遠不如她在十七號地堡時。此時,他們離彼此是近了,但分離的危險卻也大了。


    “你想讓我怎麽做?”她問。


    “首先,別再挖了。求你了。貝爾寧已經收到了十幾起投訴,都是鄰居們在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一些人說外人要進來了。中層的一名牧師,現在一周要舉行兩次禮拜來向人們警示危險,他說塵埃即將彌漫這個地堡,數千人會死去——”


    “牧師——”茱麗葉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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