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把手裏的那些紙狠狠的摔在辦公桌上,理都沒理趙三,徑自坐到辦公桌後麵喘著粗氣的達叔抬起頭,滿臉寒霜的盯著麵前的趙三,久久都沒有說一句話,隻是眼中的寒意越來越濃了。


    “達叔?”


    這時,已經發現他麵色不對了的趙三心理猛的一沉,原本湧現著焦灼和期待的目光轉瞬也冰冷了下來,斂去其餘的表情,臉上隱隱帶著一股煞氣,已經在瞬間做好了最壞準備的趙三也盯著他冷冷的目光不肯迴避。


    “迴去看好你手下的那群雜碎,如果再給我鬧出事來,我一定會讓他們把牢底坐穿。你,也一樣!過來簽字。”


    無聲地對視了良久之後,在雙方眼中燃繞的意誌接近爆發的前夕,達叔先一步挪開了自己的視線,冷冷得、一字一頓地在翻出一頁紙之後,說道。


    默默的接過筆,打量著此時不肯再看自己一眼的達叔,趙三心裏無端的掠過一抹悲哀,隨即便被心中瞬間瘋狂竄起的怒火和決然所包圍。他一低頭,飛快的簽好自己的名字,筆往桌子上一放,掉頭就往門外走去,一直到走出門,都不曾再迴頭看一眼正愣愣注視著自己背影的達叔。


    他盡管不知道為了什麽,達叔會忽然用這麽冷漠和極端的表情和自己說話,但是,達叔口中的那句“雜碎”已經深深的刺傷了他一直以來深深埋藏著的自尊心。


    就像他當初給方榕介紹自己時說過的一樣,他曾經是好人家的良善子弟,盡管當年遭了那場變故,成了殺人犯,但眾人的聯名上訪和求情,再次激起了他想重新迴歸那種平淡生活的決心,所以他在獄中努力的掙紮和學習,無非是在本心裏,想再次找迴挺起胸膛做人的信心和尊嚴。


    後來的求職無門幾乎徹底打垮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和自尊,還好蒼狼適時的給他指出了一條不是路的路。從那以後,他收斂起殘存的自尊一頭紮進了黑道的生涯。


    一直以來,盡管他也知道自己和自己手下人的形象在聊城普通人中間並不能算好,但他無數次的捫心自問,自問還對的起自己的良心,對的起自己心中那殘存的自尊對自己生活的考問,因此他能夠在大多數日子裏,對著大多數人展露自己的笑容和信心。


    但是也隻有他自己知道,越來越寂寞的心田裏,是多麽需要有人能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所肯定和諒解。這種人,在他的概念裏,不是像蒼狼或者方榕那樣的同道或者有類似背景的人,而是一個正正常常的普通人。


    可是大多的普通人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背景之後,毫不例外的表現出了或明或暗的輕視和畏懼,不管他到底做了些什麽。


    就在一次次的被這種失望打擊到近乎麻木的現在,好不容易忽然冒出了達叔那樣一個體諒他、明白他的人,而且身份又是那麽的敏感。說實在的,他心中掀起的波瀾和感動要不是眼下諸事紛雜,他都可能悄悄躲起來大哭一場。


    可是沒想到就在他從心底裏對達叔寄托了無數心思的時刻,一轉眼,忽然從達叔嘴裏聽到“雜碎”這個字眼,他心中忽然閃現過的悲哀和湧上來的憤怒,實在讓他有種立刻開始瘋狂暴走的衝動。


    他實在沒想到忽然會轉變成這樣,那種受到嚴重傷害和被欺騙後湧起的憤怒,瞬間便讓他的心在一種悲壯的驕傲和決然中選擇了默默的離去。


    在門關上的一瞬,他在心中暗暗發誓,“我這一生,絕對再不去尋求別人的理解和認同,不管以後的路多黑多暗,就讓我自己一個人獨自去闖。再也不要任何人的理解和認同!”


    “長貴,今天警方真的沒有來調查你們?”


    這是被燒掉了老巢—聊城酒樓和家的趙三在出警局後找到的臨時據點內,鐵青著臉聽完王長貴他們不安的匯報,沉默了半晌之後,問出的第一句話。


    剛剛王長貴報告,在今天黃昏的時候,本來漫布街頭的警方人員忽然齊齊收隊,不見了人影。好像、好像早上剛剛開始的聲勢浩大的整頓就這麽忽然在這場大火發生後結束了。


    “真的沒有,本來大夥都已經串好了口徑,準備好了應付他們詢問的,可是一個警察都沒來過。”


    不安的望著自己老大鐵青著的臉,王長貴也有些不解的趕緊迴答道。


    “這是為什麽?”


    皺著眉頭的趙三沒有再去理會已經擺出了準備挨罵的架勢的手下,他隻管低著頭考慮這異樣的舉動之後,到底潛藏著什麽樣的危機和陰謀。因為他知道,事情既然已經做都做了,現在不管自己再如何訓斥或者處罰他們,不但與事無補,反倒會在一定程度上寒了自己這群手下的心。


    畢竟,他們也是出來混的人,江湖生涯本來就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鐵血之路。他們在激怒之下,會做出如此衝動的選擇,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盡管在他看來,太過魯莽了些。


    “這是為什麽?”


    苦苦得在心中再三追問著自己,趙三發覺一縷寒意已不知不覺地在自己紛亂的心中凝結,形成大片、大片的暗影。


    因為在他的思維之中,按照常理、不管什麽原因,警方這樣規模的整頓和嚴打絕對沒有任何理由在再次發生事端後,不但沒有延長整頓時間和加大力度,反而悄然收場的。再仔細迴想剛才達叔的那種異樣反應,趙三心中的陰影越發的重了。


    其實不光趙三在這邊百思不得其解,已經潛伏到了聊城外圍、要和趙三展開火拚的四海來人和另一撥躲在暗處的神秘來人,也都在那裏苦苦分析著這麵前太過異常的局麵、個個都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原本想悄悄潛入的計劃在聊城的外圍被早一步得到的消息擋住以後,因為深怕這樣大群的人活動,不管是照直前進還是斷然後退,都可能會引來聊城警方的注意和打擊,所以都在各自潛伏人員的安排下,悄無聲息的在聊城外圍的一些隱秘之處隱藏了下來。


    雙方此後的反應都差不多,都是一邊派人密切注意著聊城的動向、一邊飛快地派人往迴傳遞這個消息,準備事態稍稍緩和之後打道迴府。


    可沒想到,轉眼聊城之內就變成了這番樣子。究竟警方在打什麽主意,自己這些人是該進還是該退?


    盡管來的目的不同、領頭的人性格也不同,但這潛伏下來的兩撥人麵臨的尷尬局麵,卻都是相同的。


    就在這三方都在頭疼不已、百不得其解的時候,聊城內,在基本上人去摟空的警局大樓裏,一臉倦意的達叔還是懶懶的呆坐在關過趙三的那間房子裏,實在打不起迴家的精神。


    事先,在前麵的會上,他在提出自己的建議時,什麽都想到了,甚至連有人會在會議之上對借著自己的建議、含沙射影的指責自己一向在工作中不留意的時候,流露出來的對於趙三他們的隻言片語的諒解和同情,在一定程度上是造成眼下這種動蕩局麵的理由的可能都想到了。


    但絕對沒有想到與會的三個最高領導中的兩個領導會在前後的發言中,不但不同意自己進一步加大力度的建議,甚至在發言中,都或明或暗的指責自己的憂慮和擔心言過其實,不符合聊城眼下安定繁榮的社會現實。而且,最讓他不能理解的是在會上,他們還明確認為今天早上展開的警方大規模整頓是一件決策錯誤,認為風聲鶴唳、警員滿布的街頭明顯使眼下的聊城顯露出了完全不符合節日期間的緊張氣氛,極大的損害了聊城大力邁向發展中的旅遊城市形象和腳步,建議立即停止這次行動。


    就在他目瞪口呆得迷糊裏,會議在一片掌聲中閉幕了。


    事後,無數同僚或同情、或譏諷的笑容和目光,讓他的心再次陷入了鬱悶和憤怒之中,就是在一怒之下,他做出放走趙三這顆定時炸彈的決定。但到了現在,他都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走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或許,是老天注定聊城要遭受一次血的洗禮之後,才會走向真正的繁榮和昌盛的吧!”


    在所有的鬱悶、不解以及怒火都化為了一聲長歎之後的深夜,他蒼白著看起來有些憔悴的臉,站起身來、端端正正的在已經有些花白的頭上戴好自己的警帽,黯然的準備迴家休息。


    不知怎得,在出了大樓、被夜風一吹的瞬間,他似乎隱隱嗅到微涼的風中帶著那麽一股子怎麽也驅不散的血腥味。


    “三哥,剛接到南郊的兄弟急報,南郊附近發現大批疑是四海人馬的黑影,正在迅速地奔聊城而來!”


    忽然,連門都沒敲就推門衝進來的王長貴打斷了趙三的苦思。


    “有多少人?”


    趙三眼中兇光一閃,站起身來問道,他沒想到一切會來得這麽快,不過這消息也在聽到的瞬間,幫他解決了個一直都在心中搖擺著的決定。


    “差不多有近百。因為在夜裏,又怕驚動了他們,盯著的兄弟不敢靠得太近,所以隻能有個大概的估計。”


    一邊清晰地匯報著自己剛得來的消息,悍勇、瘦削的王長貴眼睛小心地窺視著麵前老大眼中漸盛的那股子兇狠和寒意。他發覺,在憋悶了這麽久之後,自己的老大終於在不知不覺間流露出了他那股血狼特有的危險氣息。


    果然,不出他的預料,他看到趙三臉上再次慢慢浮現出了那抹不管怎麽看都流露著一股子狠勁和漠視生死的,有些瘋狂意味的輕輕笑容。


    隨著這抹笑容在他臉上的出現,依稀,王長貴眼前再次浮現出當年自己頭一次目睹趙三的臉上閃現出這抹笑容之後,驚心動魄的那一幕來……


    那次的趙三,在展露出這麽一抹笑容之後,在所有的敵我雙方都還在沒有明白的空裏,他的身子已經衝著對麵那多的人和那麽多閃閃發亮的軍刺,宛若一陣狂風般的“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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