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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老板,閑著呢?”隨著微帶笑意的聲音,衣冠楚楚的趙三踏進店門,身後,雙手插在褲袋裏的王小明有些躲躲閃閃地跟在他後麵,低著頭,好像不大願意進來。


    “哦,是趙三哥啊,什麽風把你吹來了?好像這是三年多來你第一次踏進我的小店門口吧?來,請進來坐。”方榕微笑著站了起來。


    “不了,我今天要去火車站接個人……”說到這裏,方榕發現微頓了一下的趙三眉頭微微地皺了一下,隨即他又好像若無其事的笑道:“正好路過,所以過來和方老板你打個招唿,馬上就走。”說到這裏,他接過方榕遞來的香煙,就著一邊的老王有些微顫的雙手送過來的火點上後,衝著老王笑著點了點頭:“謝謝!”隨即又轉頭對方榕道:“方老板你們繼續聊,今天我就不打攪了,以後一定常過來看看,免得方老板以為我趙三不讀書,哈哈。”大聲笑著,他衝方榕擺了擺手,又對著有些緊張的老王點了點頭出門走了。


    “方老板你什麽時候和趙三關係這麽熟的?”帶著點驚訝,帶著點羨慕,老王迴頭又盯了已經走遠的趙三背影一眼,壓低了聲音問道。


    “不過是剛剛認識,哪談得上什麽熟不熟的?咦?王老板剛才好像很緊張啊。”方榕技巧的改變話題,同時心裏也在暗暗琢磨趙三這看似隨意的來臨。


    “方老板不會是沒聽過趙三鬧市殺人的往事吧?這樣的人站在你麵前,不緊張才怪呢。”老王說著,心虛的又迴頭張望了一眼。


    “大體聽過一點,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十年前的事吧?”方榕故意在那邊裝糊塗。


    “十二年前,就在前麵的那個十字,我親眼看著他揪住常局長的兒子就是一頓亂刀,當時那血濺的到處都是,整個路口全亂了。現在想起來都害怕,你想我剛才能不怕嗎?”老王打了個寒顫後,變臉變色地道。


    “哦?”方榕一下來了興趣。當年初來聊城的時候,在注意聊城環境和特別人物的時候,就這個趙三和韓家寨的老太爺這倆人的傳說最多,傳說的版本也各不相同。特別是趙三,他和有數十年奇怪傳說的韓老太爺不同,他主要就是靠當年鬧市殺人一事而成為轟動聊城的傳奇人物。


    但就對這許多人目睹的這一件事,坊間的傳說也有無數不同的版本,幾乎所有的聊城男人一說起這件事,都在那裏信誓旦旦的拍著胸脯說是自己親眼目睹的。像老王這般低聲訴說的好像方榕還是第一次遇到,所以盡管對這件事的大體真相和當時場麵他已經從無數傳說中聽過,但還是有了再聽一次的興趣。


    因為以他對老王的了解,知道老王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


    而老王一看方榕罕有的對自己的話題有了頗大的興趣,心裏也微微有些得意起來。這些年來,在他和方榕的交往中,大多是方榕這個年輕人在說,他在聽。


    現在終於也有了讓方榕聽他說的機會,所以他首次在隻抽了方榕兩根煙之後,有些興奮的從上衣兜裏摸出自己的煙遞了一支過去。要在平常,他心裏給自己定的遞煙比例是五比一,原因很簡單,因為方榕還年輕,不像他自己還有兩個孩子,一個老娘和同樣沒工作的老婆要養活。


    點上煙,他深吸了一口後,在緩緩唿出的煙霧裏開始了他的迴憶。


    “那是十二年前的一個下午,記得那時候還是夏天,路兩邊並沒有什麽高樓,隻有現在那座商業大樓對麵,是原來隻有三層高的舊百貨大樓,那天天氣很熱,街上的人並不是很多,我當時正準備結婚,和我老婆去百貨大樓買東西。


    “你可能不知道,當時的百貨大樓門並不大,並排也就是四個人能進出。那天我們買了不少東西,大包小包的抱著正準備離開,我老婆卻不知怎麽的忽然就跌下了台階。


    “手裏的東西也撒了一地,開始我還以為是她自己沒小心,剛要說她,我自己也被人從後麵猛地推下了台階,還好那會我還年輕,這才沒摔倒,要是現在呀,準保摔個跟頭。”說到這裏,老王又使勁狠吸了口煙後,就在方榕的等待裏,繼續道:“我當時心裏火騰地冒起來了,把手裏的東西往台階上一放,迴身就準備揍人,可沒想到剛推我的就是當時街上有名的四條狼,四個誰也惹不起的衙內。


    “就在我一愣,想硬著頭皮衝上去評理的時候,本來摔在地上大叫的老婆卻撲上來死死的抱住了我,讓我眼睜睜的就看著他們四個大搖大擺的從我麵前揚長而去,最可氣的就是那個綽號色狼的常東寶,惡狠狠的瞪著我走過去還不說,臨走時還使勁吐了口濃痰在我買的大紅喜子毛毯上。


    “我當時氣的都快瘋了,要不是你嫂子當時拚命的抱緊我,哭著求我,我當時一定會宰了那孫子,我一定會的。”王老板覺得全身緊繃著,連手指尖夾著的煙卷都被他揉成了粉末。顯然,沉浸在迴憶中的老王又想起了當年眾目睽睽之下的那場屈辱。


    方榕體諒的一邊輕拍著他依靠在櫃台上的胳膊,一邊遞過去一支煙,並不說話。因為他知道,對於一向比較好麵子的聊城人來說,有些侮辱隻能是拿鮮血來清洗的。


    這一刻,他已經隱約猜到現在經常出現在老王身上的懦弱,便是那次打擊之後的後遺症。


    “有時候,人該做的事情一定要做,不然後患無窮!”默默的,方榕在心裏提醒著自己。


    長長的吐出了一條煙龍,像是要忘掉那種到骨子裏的屈辱感似的,臉色有些黯淡的老王使勁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後,他才再次睜開後,苦澀的笑著搖了搖頭:“現在想起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忍下那口惡氣的,或許我現在的這種脾氣和當時的那次羞辱有關。”有些茫然的停了停後,神色恢複不少的他又道:“就在他們四個人橫衝直撞的走到路中央的時候,死死盯著他們背影的我就看到一臉青白的趙三從東邊快步走了過來。其實當時我也沒太留意他,隻是因為看到他手裏提著一把尺長的殺豬刀貼近他們幾個,才給我留意到他的神色。


    “我從來沒見過人的臉色能變成那樣蒼白的,白到隱隱都泛出青色。還沒等氣糊塗了的我醒過神來,我就看到已經貼到他們身後的趙三一拍那孫子的肩膀,就在那孫子剛轉過身子的瞬間,手起刀落,那把尺多長的殺豬刀就進了那小子的肚子。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這是怎麽迴事呢,那趙三又在鮮血四濺的空裏接連在那小子的身上連捅了無數刀。血當時隨著他起落的長刀不停的拋灑著、飛濺著,濺的他滿身都是,可他連躲都沒躲,就那麽站在路口,一手拎著已經軟成一團泥的那小子的脖子,一手不停的玩命捅著。


    “當時街上在瞬間一靜之後,整個炸了,人們紛紛驚叫著四散躲開,大街上除了趙三和那小子,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大家就眼睜睜的看著他手起刀落,把那小子捅成了馬蜂窩。最後他就像丟爛泥一樣的丟下手中的那具屍體,雙手舉起刀又把屍體上的頭砍了下來,那血濺的他滿頭滿臉都是,就連頭發上都快染紅了。隨後,他拎著刀和砍下來的腦袋來到這邊。”站直身子,老王臉色有點潮紅的指了指店門外不遠處的街邊:“以前這邊有個不大的水池。他就在那水池邊脫下了血跡斑駁的汗衫,洗幹淨了臉上身上的血跡然後在眾人屏著唿吸的目光注視下,用自己那件汗衫包著血刀和腦袋,往東街那邊去了。


    “等他一走開,剛剛還死寂死寂的人們就像瘋了一樣的喧鬧了起來。大多人都奔過去看死人,膽子大點的就遠遠跟在他後麵,看他要到那裏去。我當時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既害怕又驚慌,可是心底裏實在也隱隱約約的有些興奮和佩服。當時我硬是不管老婆的阻攔,也尾隨著他往東街那邊過去。


    “一路上他光著膀子,提在手裏的汗衫內還不時的有血在往下滴,他當時穿的淡藍色褲子上也全是血,可他就那麽旁若無人的在大街上慢慢走著,路上的行人個個都嚇得給他讓道。當時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那會我就是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可是又不敢追上去超過他。


    “就這麽一路慢慢走著到了東門橋的時候,他忽然拐進了柳樹巷,那時我和跟在後麵的很多人就明白了,他要去警局自首。果然,他來到警局門口,在裏麵的警察衝出來之前,扔下了手中汗衫包著的長刀和腦袋,轉過身迴頭看了一眼。


    “當時遠遠跟在後麵的人都被嚇的一起站住了,很多人都慌亂的左顧右盼,不敢看他的臉,可是我沒躲,我看到他的臉上有兩行眼淚,但奇怪的是除了臉色稍微蒼白點以外,神色卻是一片平靜,那是一種我說不出感覺的平靜,但是我知道,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平靜的麵容,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因為我不配!”狠狠的丟掉煙頭之後,老王長歎了一口氣又繼續道:“隨後毫無反抗的他被衝上來的警察摁到在地上拷了起來,帶進了警局的大門。後來我們這些跟在後麵的人也被出來的警察趕散了。


    “後來的事情你大約也都聽說了,常東寶被他連捅了十七刀當場斃命。他因為是自首,又加上聊城父老們在知道事情原委後,破天荒的全城聯名上書要求輕判,所以盡管那四條狼的家人各個位高權重,但他們和法院一樣,怕激起民憤,最後給他判了個無期。


    “結果沒想到他在監獄裏因為表現良好,被連續減刑,隻在裏麵蹲了八年就出來了。他出來不久,你也來聊城了,以後的事情不用我再說了吧!”終於說完了往事的老王倍感輕鬆的長噓了口氣。


    “沒想到場麵會是這麽血腥,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又想起這麽不愉快的事情。”方榕微皺著眉頭,輕聲道。


    “血腥?我說方老板,看你也是咱們北方人,性格怎麽會這麽軟?你呀一切都好,就是性格太軟了些,這樣遲早會吃虧的。”微噓之後,老王有些不以為然地道。


    “嗬嗬,上善若水,軟點又有什麽不好?和氣生財嘛。”方榕微微笑著應道。


    “人活在這世上……”老王搖著頭剛說到這裏,就聽到書店外有個明顯外地口音的女聲在問:“請問這禮品店的人在嗎?”於是他趕緊高聲接腔:“在的,在的。”邊喊邊給方榕歉意的笑了笑,便快步奔了出去。


    情急的他卻絲毫沒注意方榕在聽到這把聲音時,圓潤柔和的臉上線條頓時變得僵硬無比,麵色更是在瞬間蒼白到了極點。


    “不可能,不可能!”頓時清淨了下來的書店裏隻有全身微微發顫的方榕嘶吼一般的低語在迴蕩。


    第四章 交會


    “還磨蹭什麽?都十二點多了,還不趕緊去換你榕哥吃飯?你呀,都長這麽大了,還是一點都不懂事。”蔣青蓮被母親推出門的時候,心裏還不大情願。她知道,在母親這看似通情達理的言詞背後,多多少少和自己一樣,都有些不便說出口的私心。對於這一點,她往日並不反感,相反的倒隱隱有些開心。


    但是今天,她實在是有些反感。


    昨夜迴家以後,她連晚飯都沒吃,迴去就躲進自己的小屋上床睡覺了。捂著被子,也不知道悄悄流了多少淚,想了多少心事,到現在她自己都有些含糊。最後隻記得是在窗外的天色開始朦朦發亮的時候,才在滿腦子的混亂和不解中昏昏睡去的。


    可能是昨天想的太多了,以至於到現在撞到人身上,都懵懵懂懂的反應不過來。


    “蓮姐,夢遊呢?”還沒等她迴過神,被撞的人卻扶著她先開口了。


    “黃毛你走路沒長眼睛?小明那家夥呢?”她抬眼,一看是常跟著小明轉悠的小混混,氣便不打一處來,剛想道歉的話到了嘴邊就變成問罪了。


    “明哥今天跟著三哥去火車站接人了,嘻嘻,蓮姐,昨天的事聽說了吧?那家夥斷了三根肋骨,現在躺在醫院裏,聽說包的和粽子差不多,沒有一兩個月出不了院呢。”微微壓低聲音,綽號黃毛的小混混臉上帶著得意,神秘的笑著湊過來道。


    “嗯?你說仔細點,我不太明白。”蔣青蓮心裏一沉,知道自己昨天果然沒有猜錯。


    “咦?明哥昨天沒給蓮姐你說嗎?”黃毛一下子有點慌神了,退開兩步就準備閃人。


    “我還沒找他算賬呢,喂——喂,你給我站住……”還沒等她的話說完,知道今天又多嘴惹禍了黃毛一溜煙閃的不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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