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錯兩腿朝馬肚子上一夾,轉對張儀:“走,迎迎他去。”


    張儀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要迎你去迎,扯在下做啥?”


    司馬錯勒住馬頭,笑道:“張兄不願見他?”


    張儀鄙夷地轉過頭去:“在下跟他老相識了。”策馬向前,頭也不迴地朝鹹陽方向馳去。


    司馬錯略略一怔,轉過馬頭,緊跟於後。


    二人趕到鹹陽,尚未馳進南門,遠望行人紛紛避向兩旁,不一會兒,一行車馬馳出城門,侍衛之後是中大夫以上百官,正中一輛竟是秦公車輦,禦手是公子華。一頭花發、早已賦閑的老太傅嬴虔的駟馬青銅軺車於後緊隨。


    張儀、司馬錯隨眾人避於道旁。待車馬馳近,上大夫樗裏疾掃到二人,勒馬報予內臣,內臣奏過,惠文公喝叫停車,速請二人覲見。


    張儀、司馬錯趨至輦前,見禮畢,惠文公嗬嗬笑道:“兩位愛卿迴來得正好!”揚手朝前一指,“走,隨寡人迎接一個大貴人去。”轉對公子華,“起駕!”


    公子華揚鞭催馬,車輦再次起動。張儀不知大貴人是誰,又不便多問,隻好與司馬錯一道,策馬走在隊列中。


    大隊車馬郊迎十裏,在驛站前停下。秦公步下車輦,走到一處臨時堆起的土台上,登台南望。百官羅列在他身後,各按品級站定。


    見百官靜穆,群臣無不隨秦公翹首南望,張儀沉不住氣了,小聲問司馬錯:“喂,大貴人究竟是誰,知道不?”


    司馬錯皺眉凝思一會兒:“難道會是陳軫?”


    “怎麽可能呢?”張儀撲哧一笑,“就那小子的德行,君上何能親迎?”


    話音落處,有人大叫:“快看,來了!”


    果然,遠處煙塵滾滾,不一會兒,“陳”“秦”旗幟隱約可見。


    張儀看得真切,驚得呆了。


    待陳軫的車馬走近,惠文公揮手道:“奏樂!”


    騎在馬背上的軍樂手開始起奏,一時間,鍾鼓交響,鐃鈸齊鳴,笳笛橫吹,奏的是將軍凱旋曲《破陣樂》,相傳為薑子牙所作。


    尚距三百步遠,陳軫即跳下車馬,跌跌撞撞地趕奔過來。惠文公見他走到近前,也跨下台子,迎上前去。


    陳軫兩膝一軟,撲通跪倒,磕頭如搗蒜,泣不成聲:“君上——”


    惠文公大步走到他的身邊,口中說道:“愛卿,一路辛苦了!”


    陳軫涕淚滂沱,口中出來的全是顫音:“君上——”


    惠文公伸手挽起他的胳膊,將他硬扯起來:“愛卿啊,寡人正在上朝,聽說你迴來,這不,連朝也沒下,就領百官迎來了!你看看,他們穿的全是朝服!”


    百官齊聲賀道:“恭迎陳上卿凱旋!”


    陳軫麵對百官,深深鞠一躬,轉對惠文公一揖至地,泣道:“微臣何德何能,敢勞君上大駕親迎?”


    惠文公還他一揖,嗬嗬笑道:“愛卿之功,可抵三軍哪!”輕輕挽住他的手,“走,隨寡人上車,我們君臣進宮暢談。”


    君臣二人在眾臣的恭賀聲中登上公輦,大隊車馬隨即調頭,朝鹹陽轔轔而去。


    迴到宮中,秦公解散百官,完全忘記了張儀和司馬錯,隻與陳軫在怡情殿裏密談。


    張儀悵然若失,走下宮前台階,正要打道迴府,見公子華步出宮門,眼珠兒一轉,揚手叫道:“公子留步!”


    公子華走過來,抱拳笑道:“嗬嗬嗬,是張兄!幾日不見,甚是想念,向人打探,說你進山去了。山中奇珍甚多,你一定帶迴稀罕物什了,讓在下開開眼界。”


    “沒帶什麽。”張儀迴以一揖,笑應,“就弄迴來兩壇老酒,說是有些年頭了。”


    “嗨,”公子華嗬嗬笑道,“說起喝酒,在這鹹陽,怕是沒誰比得過在下。在下喝過的,你猜有多少年陳?一百二十年!再猜是誰孝敬的?是你師弟龐涓府上的範廚。此人先祖是魏國釀酒師,那壇老酒是他的家藏。”


    “嗨,”張儀眼神裏現出不屑,“一百二十年也算陳釀,看來公子喝得少了!不瞞你說,在下帶迴的這兩壇,少說當有一百五十年!”


    “啥?”公子華眼睛大睜,“一百五十年!”繼而哈哈大笑,“你淨吹吧。在這大秦,真有此等好酒,還能瞞過在下?”


    “原本我也不信,”張儀斂住笑,認起真來,“可那家主人堅持說,是他爺爺的祖爺爺釀下的,你算算看,照他這麽算,至少也在一百五十年!”


    “走走走!”公子華一把扯住張儀,“在下這就到你府上,喝它一口!”


    二人驅車直奔張儀府上,張儀吩咐香女弄菜。


    待酒菜上來,張儀親手斟過,端起來敬道:“公子,請飲此酒。”


    公子華輕啜一口,巴咂幾下嘴皮子。


    張儀眼巴巴地望著他:“如何?”


    公子華放下爵,兩眼盯著張儀,嗬嗬笑道:“張大人,酒的事我們暫先放下。你哄我來,必是有啥事兒?”


    “沒事兒。”張儀嗬嗬笑道,“在下請你來,隻此一事,品酒!在下得佳釀,不敢獨享啊!”


    公子華指著酒爵:“那……張大人,我是照實說呢,還是說虛的?”


    “當然照實說。”


    “要照實說,此酒不過是一般陳釀,頂多也就三十年陳。”


    張儀故作不信,舉爵飲下,細品一會兒,作個鬼臉,苦笑一聲:“唉,公子,在下實意請你,本想喝個佳釀,誰知竟然上當了。看來,村野之言不可信呐!”將兩隻空爵再次斟滿,“也罷,喝酒在個心境,此酒雖是一般陳釀,卻也算是酒中上品。我們兄弟將就一下,照舊喝個痛快。”


    “張兄所言極是!”公子華亦笑起來,“說實在的,三十年陳也是好酒。真要是百五十年陳釀,你敢請,在下還不敢喝呢,能聞個味兒就心滿意足了。”


    “公子痛快!來,滿飲此爵!”


    二人頻頻舉爵,不消半個時辰,俱至佳境,話題也由酒扯開來,越扯越寬泛,漸漸引到正題上。


    張儀斜睨公子華一眼:“公子,在下實在弄不明白,天下誰人不知陳軫是小人,可君上……今日之事,在下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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