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髡緩緩說道:“梅公主留步。”


    聽到淳於髡直唿她的名諱,瑞梅一怔,不由自主地頓住步子,扭迴頭,語氣依舊冷冰:“先生何事?”


    “方才老朽路過街頭,碰巧遇到一個瘋漢,公主想不想聽聽他的趣事?”


    瑞梅心頭一顫,知他是為孫臏而來,且能來此園中,必是經過胞兄太子申同意了的。看這樣子,許是她的要求有個眉目了,既驚且喜,複上涼亭,語氣微微緩和,輕聲問道:“請問先生,那瘋漢有何趣事?”


    “公主不能站著聽,”淳於髡微微一笑,指著對麵的席位,“請坐。”


    瑞梅凝視他一會兒,複坐下來,兩眼眨也不眨地直望著他。


    “公主,”淳於髡陡然斂起微笑,語氣嚴肅,開門見山道,“你與孫將軍之事,殿下都對老朽說了。聽殿下說,公主欲將孫將軍接至府中,照料他一生,可有此事?”


    瑞梅臉色緋紅,低下頭去,輕咬下唇,默不做聲。


    “老朽正為此事而來,有話欲問公主。”


    瑞梅喃喃說道:“先生請問。”


    “公主隻是喜歡孫將軍呢,還是愛他?”


    瑞梅將頭垂得更低,許久,方才說出一字:“愛。”


    “是愛他的心呢,還是愛他的人?”


    “心。”


    “若是愛他的心,公主願意為他犧牲一切嗎?”


    瑞梅不再羞怯,落落大方地抬起頭來,鄭重點頭。淳於髡看到,瑞梅的眼中盈出晶瑩的淚珠。


    “看公主的淚珠兒,當是真心的,老朽願意幫忙。”淳於髡點點頭,緩緩說道。


    “謝先生成全!”瑞梅拱手謝過,以袖拭淚。


    “老朽幫忙,可有兩種幫法,一是如公主所願,說服陛下,將孫將軍或接入宮中,或接至此處,由公主悉心照料,守候一生;二是治愈孫將軍瘋病,除去兩個膝蓋骨老朽愛莫能助之外,老朽擔保孫將軍如常人一般。這兩種幫法,公主可以任選一種。”


    “真的!”瑞梅喜極而泣,大睜兩眼,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的光頭,“孫將軍之病,先生真能治愈?”


    “能不能治愈,還要取決於公主。”


    “我?”瑞梅大怔,“小女子能有何用?”


    “有有有,”淳於髡接道,“隻要公主允準一事,孫將軍的瘋症即可痊愈。”


    “說吧,隻要能夠治愈孫將軍,要小女子做什麽都成。”


    “嫁人。嫁給齊國公子。”


    瑞梅兩眼發直,驚得呆了。好一會兒,她才迴過神來,從牙縫裏擠道:“原來,先生是變了法子提親來的!”


    “是的。”淳於髡晃晃光腦袋,“老朽此來,正是為齊國的公子虛提親。”


    瑞梅冷冷說道:“小女子此生,除去孫將軍,誰也不嫁!”言訖,再次起身。


    淳於髡嗬嗬笑道:“看來,公主愛的並不是孫將軍的心,而是他的人了。”


    瑞梅一怔,複坐下來,緩緩說道:“先生如何保證治愈孫將軍?”


    “是這樣,”淳於髡侃侃說道,“老朽遊走列國,愛好獵奇,化內方外無所不知。齊國東海有仙山,山上有仙草,可治此症。仙山飄浮於大海之上,霧氣籠罩,遊移不定,非常人所能至。能至此山之人,據老朽所知,唯有齊國的公子虛。老朽受殿下之托,求公子虛討要仙草,公子虛隻提一個條件,就是娶公主為妻。”


    瑞梅顯然相信了這個故事,瞪眼問道:“公子虛為何一定要娶小女子?”


    “待出嫁之後,公主可以直接詰問公子。”淳於髡兩手一攤,顯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以手撐地,站起身子,“公主好好想想,是終生守著一個瘋子呢,還是得到仙草,徹底治愈孫將軍之病?公主何時想明白了,可以告訴老朽,老朽既已允諾,一定兌現諾言。”


    淳於髡轉過身去,晃著光頭,搖搖晃晃地沿來路走去。走有幾步,身後飄來瑞梅的聲音:“先生,您可告訴那位齊國公子,就說小女子願意出嫁。”


    淳於髡頓住步子。


    “不過,”瑞梅冷冷說道,“小女子也有一個條件,公子必須首先拿迴仙草,治愈孫將軍之病!”


    “嗬嗬,”淳於髡撲哧笑道,“你倆真還是一對兒。不過,你們二人,一個要先出嫁,一個要先治病,實讓老朽為難!這樣吧,老朽折中一下,公主可先嫁往齊國,舉行個儀式,待孫將軍之病徹底痊愈,由公主親自驗明,再入洞房,公主意下如何?”


    瑞梅沉思良久,含淚答道:“就依先生。”


    得知瑞梅願意出嫁,魏惠王大喜過望,親至太廟,為她的婚事問卦,抽到一簽,是六五坤卦,上上簽,爻辭是“黃裳元吉”,意思是,這樁婚事可以保持柔順本色,大吉大利。惠王樂不可支,當即定下吉日,吩咐毗人準備嫁女。


    自孫臏瘋後,武安君夫人瑞蓮公主不忍目睹梅姐傷心欲絕的樣子,很少迴宮。聽說這樁婚事是梅姐自己願意的,瑞蓮不勝欣喜,急迴宮裏看她,不想梅姐仍在太子申的宮中。瑞蓮正欲前往東宮望她,陡然想起臨走之時,龐蔥交代她早點迴府,因為武安君今日可能迴來。瑞蓮看看天色,急叫禦手撥馬迴府。


    果然,瑞蓮剛到府門,就聽門人說龐涓迴來了。自入縱之後,魏惠王全力以赴,號召眾臣光複河西,龐涓也陡然明白了合縱的好處,興奮異常,將全部身心投入到練兵備戰之上,幾乎每日都住逢澤大營,很少迴府。


    瑞蓮下車,急步走迴,遠遠看到龐涓端坐廳中,正在聽從龐蔥稟報府中諸事。瞥見瑞蓮,龐蔥識趣地站起,笑對龐涓道:“大哥,前院裏還有點小事,蔥弟待會兒再來稟報。”


    龐涓點頭,龐蔥退出,在門口遇到瑞蓮,哈腰見過禮,匆匆走開。


    瑞蓮急趨過來,在龐涓前麵跪下,深情叫道:“夫君——”


    龐涓輕輕一拉,瑞蓮順勢倒入他的懷中。二人正在擁抱,門外傳來腳步聲,瑞蓮掙脫開來,在對麵坐下。看到並無別人,隻是侍候茶水的婢女,二人皆笑起來。


    瑞蓮喜形於色,急不可待地說:“夫君,奴家有個天大的喜訊。”


    “哦!”龐涓微微一笑,“是何喜訊?”


    “梅姐要出嫁了!”


    “梅姐出嫁?”龐涓陡吃一驚,“嫁予何人?”


    “齊國的一個公子,聽宮人說,他跟梅姐一個秉性,二人甚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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