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而不往,非禮也!”惠王轉對毗人,“田因齊贈送寡人鹽巴五十車,寡人迴贈他幹菇四十車,春茶十車,免得他空車迴去,取笑寡人。至於先生,賞安車一輛,寶珠十枚。金子就免了,反正先生也不稀奇。”


    “陛下說笑了。”淳於髡急忙拱手,“莫說是金子,陛下即使賞賜一根青草,草民亦會視為珍寶!”


    “好!”惠王嗬嗬一樂,“先生既有此說,就加賜青草一根。”


    在魏國方言裏,青草的“青”字與“金”字發音接近,魏惠王本是戲言,豈料話音剛落,淳於髡即叩首於地,咬字清楚:“草民謝陛下金草!”


    青草於眨眼間竟然變成金草,惠王眼睛眨巴幾下,嗬嗬笑道:“先生真急智也。”轉頭吩咐毗人,“傳旨金匠,化五十金鑄一株金草,賞賜先生。”


    “臣領旨!”


    在魏王的迴賜禮品中,幹菇是現成的,庫裏就有,隻是春茶十車,卻有難度,因時下清明剛過,新茶初摘,十車之數,實難一下子征齊。朱威看過詔書,隻好打車前往館驛,懇請淳於髡暫候數日。因要籌劃偷竊孫臏,淳於髡求之不得,當即允諾。


    朱威剛走,淳於髡即召來飛刀鄒:“見到那個瘋子了嗎?”


    飛刀鄒點頭道:“見過了。孫子聞訊,甚是高興,問小人何時可走,小人迴複說,具體哪一日,要由先生決定。”


    “你見孫子時,有人看到沒?”


    “沒有。”


    淳於髡思忖有頃:“沒有老朽吩咐,不可再見孫子,也不可使人打擾他。你就待在驛館裏,不到關鍵時刻,不可露麵。”


    飛刀鄒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淳於髡在廳中悶頭又坐一會兒,召來禦手,乘車直驅相國府。淳於髡比惠施年長十歲,無論在學識上,還是在知名度上,惠施均是不及。聞知淳於髡駕臨,惠施急忙出迎,長揖至地:“淳於子光臨,惠施受寵若驚!”


    淳於髡迴過一禮,嗬嗬笑道:“傳聞惠子治名、實之學,頗有所得,老朽慕名已久。三年前,老朽為趙侯說情,來梁覲見陛下,本欲登門求教,聽聞惠子忙於國事,沒有閑暇與老朽磨牙,隻好作罷。此番複來,老朽左右尋思,再不上門請教,就老朽這把年紀,不定就會抱憾終生了!”


    惠施笑道:“惠施這點學識,豈敢在淳於子跟前賣弄?”伸手禮讓,“淳於子,請!”


    淳於髡跟隨惠施走進府中,遠遠望見客廳裏端坐一人。見他們近前,那人起身迎出。淳於髡正自打量,那人先一步躬身揖道:“魏申見過淳於子!”


    淳於髡忙迴一揖:“草民淳於髡見過殿下。”


    “殿下也是剛到。”惠施笑笑,介紹道,“坐榻還沒暖熱呢!今兒真是湊巧,一個是當朝殿下,一個是學界泰鬥,在下這處陋室,算是生輝了!”


    “這個自然。”淳於髡拍拍自己油亮的光頭,嗬嗬笑道,“隻要老朽這顆光頭一到,你想不生輝,怕也難哩!”


    三人皆笑起來。


    惠施讓座,太子申推托不過,隻好居中坐了,淳於髡、惠施分坐兩側。閑聊一時,淳於髡再次打量魏申,見其眉頭不展,氣色不暢,傾身笑道:“觀殿下氣色,似有心事。草民在此,別有不便吧。”言訖,作勢欲起。


    太子申伸手攔住,苦笑一聲,抱拳道:“聽聞淳於子善於揣摩,能夠忖知他人之心,魏申原本不信,今日倒是領教了!”


    惠施亦笑一聲,轉對太子申道:“無論何事,料也瞞不過淳於子。殿下不妨說出來,淳於子足智多謀,不定會有妙策呢。”


    “唉,”太子申長歎一聲,“魏申此來,隻為梅妹一事。”


    “梅公主,她怎麽了?”惠施淡淡問道。


    “自孫將軍瘋後,”太子申緩緩說道,“梅妹像是換了個人,每日躲在深宮,除去貼身宮女,誰也不見,誰也不睬。眼見梅妹年齡日高,父王著急起來,甚想為她尋個主家。去年韓室前來為公子章聘親,願娶梅妹,父王當即準允婚事。梅妹聞訊,當夜懸梁自盡,幸被她的宮女及時救下。父王甚是愛她,見她如此執拗,隻好作罷。前日後晌,梅妹突然出來見我,跪求一事,讓魏申左右是難。”


    “梅公主所求何事?”惠施又問。


    “梅妹說,她不想住在宮裏,隻想搬進魏申府中,還要魏申把孫將軍也接進府中,由她照料一生。”


    惠施似吃一驚,長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去。


    “先生,”魏申的目光緊盯惠施,急道,“你說,魏申該怎麽辦?若是不準,梅妹苦求,不定還會出事;若是準允,此事必傳出去,天下怎麽議論?再說,父王那裏,又如何交代?”


    惠施雙目閉合,一動不動,顯然是在思忖此事。


    太子申見狀,長歎一聲,垂下頭去。


    淳於髡聽出了大要,探身問道:“請問殿下,孫將軍可是孫臏?”


    “正是。”


    “唉——”淳於髡晃晃光頭,亦歎一聲。淳於髡歎氣時,中氣十足,聲音拖得極長,且抑揚頓挫,富有樂感,顯然是故意歎出。


    惠施陡然睜開眼睛,抬頭問道:“淳於子為何而歎?”


    “唉,”淳於髡又歎一聲,“說起來,這個孫臏還是當年老朽所薦。老朽看他有些才具,在魏或可有所馳騁,誰想這才幾年光景,好端端一個才子,竟然成了個瘋子!惠子你說,世道如此,老朽能不感歎?”言訖,將光頭又搖幾搖。


    惠施苦笑一聲,亦搖搖頭。


    淳於髡將頭扭向太子申:“方才,聽殿下的語氣,孫將軍似是又跟梅公主扯在一起了,這又是怎麽迴事?”


    太子申見也瞞不過去,隻好將孫臏與梅公主的婚約扼要講述一遍。講到動情處,太子申的眼圈兒已是紅了。


    淳於髡聽畢,思忖有頃,頓時有了主意,嗬嗬笑道:“殿下,這事兒訴予老朽,算是訴對人了!”


    “哦,淳於子有何良策?”太子申急問。


    “請問殿下,是想讓梅公主得到終身幸福呢,還是讓她陪伴一個瘋子?”


    “當然是要梅妹得到幸福。”


    “嗯。”淳於髡晃晃光頭,緩緩說道,“若是此說,老朽倒是有個妙招兒。”


    “先生快講。”


    “老朽最愛拉郎配,混碗喜酒喝。梅公主若是待字閨中,老朽願意保媒,為她覓個如意郎君,保管她一生幸福。”


    聽聞此言,太子申一下子泄了氣,長歎一聲:“唉,原還以為先生有何妙策,不想卻是這個。先生有所不知,梅妹心中,隻有孫將軍一人,縱使蕭郎再世,她也不會動心。”


    “這倒未必。”淳於髡嗬嗬笑道,“殿下若是放心,此事交由老朽去辦。老朽擔保你的梅妹心甘情願地聽從老朽,嫁予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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