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宮中繁冗的儀式行完祭禮,天色已近黃昏。


    太子蘇別過燕文公,跳上車馬匆匆迴到東宮。


    這一日,太子蘇先受姬雪奚落,後遭文公斥責,心情糟透了,迴到東宮,一肚子怨氣總算尋到泄處,將大廳中凡是近身的物什皆拿起來,或扔或摔,乒乒乓乓的響聲不絕於耳。宮中嬪妃、宮娥等不知他為何事震怒,嚇得個個花容失色,不敢近前。


    正在這時,軍尉袁豹匆匆進來,看到地上一片狼藉,驚道:“殿下?”


    太子蘇兩手舉簋,正要摔下去,扭頭見是袁豹站在門口,停下來,兩眼瞪著他道:“你有何事?”


    袁豹略一遲疑,小聲稟道:“昨日是家父六十整壽,末將——”


    “滾滾滾!”太子蘇衝他叫道,“你這逆賊,早就該滾了,待在這裏紮眼!”


    袁豹突遭一頓毫無來由的羞辱,臉色紫紅,怔有半晌,方才反應過來,急急退出。他的兩腳尚未邁出大門,太子蘇就又惡狠狠地送出一句:“收拾好東西,再也不要迴來了,滾得越遠越好!”


    看到太子毫不顧念這些年來自己鞍前馬後的忠誠服役,袁豹眼中盈出淚水,抬腳朝地上猛力一跺,頭也不迴地走出宮去。


    第七章燕趙初聯手,蘇秦拜相


    蘇秦與子之步出宮門,一乘駟馬戰車早在恭候。禦手放好踏腳凳,候立於側。


    子之朝蘇子拱手道:“在下奉旨與蘇子共商大事,此處嘈雜,在下誠意邀請蘇子前往一處偏靜地方暢敘,望蘇子賞光。”


    “恭敬不如從命。”蘇秦拱手迴禮。


    “蘇子請!”子之退至一側,手指軺車,禮讓道。


    “將軍先請!”蘇秦迴讓。


    子之微微一笑,攜蘇秦之手同登車乘,禦手揚鞭催馬,馳過宮前大街,閃過一個又一個高門大宅,在一處極為偏僻的私宅前停下。


    子之先一步跳下來,擺好腳凳,親手扶蘇秦下車,轉對禦手道:“請公孫來,就說有貴客!”


    禦手也不答話,轉過車身,揚鞭一揮,一溜煙似的馳走了。


    蘇秦打眼一看,麵前竟是一處極普通的農家宅院,草舍土牆,既無門樓,也無門房,更無門人。院門處的一扇柴扉倒是精致,一條淺黃色的獅子狗隔著那柴扉搖尾狂吠,看它的那股興奮勁兒,顯然不是如臨大敵。聽到吠聲,草舍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四五歲大的女孩子小跑出來,看到蘇秦,忙又縮迴去,躲在門後,露出一隻圓圓的小腦袋向他們張望。不一會兒,一個年輕貌美的胡服女子急步走出,張口欲叫,見有外人,麵色緋紅,用手捂住嘴唇,款款幾步,近前挪開柴扉,謙卑地退至一側,躬身候立。女孩子也跟出來,怯怯地站在女子身後。


    柴扉一打開,急不可待的小狗就躍撲上來,衝子之好一番親熱。子之彎腰安撫它幾下,對蘇秦拱手道:“蘇子,請!”


    這兒既不像農家,又不像客棧,更不像茶館。蘇秦思忖有頃,仍舊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指著柴扉道:“將軍,這是——”


    子之卻不解釋,伸手道:“此處偏靜,可以敘話。蘇子,請!”


    蘇秦不無狐疑地走進屋子,環顧四周,見裏麵是一處三進宅院,雖不奢華,收拾得卻是整潔,一應物什應有盡有。二人走至上房,在大客廳中分別坐下,隻將主位空著。不一會兒,胡服女子端上茶水,順手拉上女孩子,趕至灶房燒菜煮酒去了。


    蘇秦心中正自嘀咕,外麵車馬再響。


    子之忙朝蘇秦道:“快,公孫來了。”


    蘇秦不知公孫是誰,急與子之起身迎出,未及院門,公孫噲已從車上躍下,疾走過來。子之迎上去,嗬嗬笑道:“公孫來得好快喲!”


    姬噲亦笑一聲:“將軍這兒難得客來,今有貴客,姬噲自是不敢怠慢了。”望向蘇秦,“將軍,這位可是貴客?”


    “正是。”子之手指蘇秦,對姬噲道,“來來來,末將介紹一下,這位是聞名列國的洛陽士子蘇秦。”指著姬噲,轉對蘇秦,“這位是公孫噲,當今殿下的長子。”


    聽到是殿下的長子,蘇秦跪地欲拜,被公孫噲一把扯起:“蘇子免禮!”


    蘇秦改拜為揖,拱手道:“洛陽蘇秦見過公孫!”


    姬噲亦迴一揖:“姬噲見過蘇子!”


    三人迴至客廳,姬噲也不推讓,坐於主位,子之、蘇秦於左右分別坐下。


    姬噲笑對蘇秦道:“蘇子好麵子,將軍此處,非一般人所能登門哩!”


    “哦?”蘇秦將周圍的簡陋陳設掃了一眼,佯作一笑,“敢問公孫,都是何人能登此門?”


    姬噲又是一笑:“據噲所知,在此燕地,能登此門的迄今為止共是二人,一是在下,再一個就是你蘇子。”


    蘇秦大是驚訝:“此又為何?”


    “因為這是將軍的私宅。”姬噲嗬嗬一笑,“將軍有個怪癖,從不將他人帶至家中,除非是知己。”


    蘇秦大吃一驚,扭頭望著子之,似是不可置信:“將軍的私宅?”


    子之微微一笑,點頭道:“正是在下寒舍。”


    蘇秦猛然想起什麽:“方才那女子——”


    “是賤內。那個孩子是膝下小女。”


    “蘇子有所不知,”見蘇秦一臉驚愕之狀,姬噲笑著插進來,“將軍夫人可不是尋常人物,出嫁之前,是東胡大王的掌上明珠呢。”


    “是胡人的公主?”蘇秦又是一怔,“公主情願住在這個草舍裏?”


    “沒辦法喲!”子之攤開兩手,半開玩笑道,“誰讓她嫁給子之這個窮光蛋呀!”


    蘇秦肅然起敬,喟然歎道:“大將軍身為燕室貴胄,更在朝中位極人臣,生活起居竟還如此儉樸,若非在下親眼所見,萬難相信!”


    “是在下露醜了,”子之微微抱拳,不無抱歉道,“家室寒磣,是以少有外人光顧。今在宮中聞聽蘇子高論,在下斷知蘇子不是外人,方才冒膽帶蘇子前來。”


    “唉,”蘇秦搖頭歎道,“不是將軍露醜,是蘇秦見笑了。不瞞將軍,蘇秦遊走列國,見過不少達官顯貴,無一不是錦衣玉食,高門重院,以大將軍之貴之尊,竟然保有如此品性,實出在下意料。”


    “唉,”子之這也斂起笑容,喟然歎道,“在下也是血肉之軀,何嚐不樂於錦衣玉食?可——”眼睛望著地上,黯然神傷,“蘇子有所不知,燕國地處貧寒,災害頻仍,民生疾苦,度日艱難,許多人家甚至隔夜無糧,子之每每見到,心痛如割。不瞞蘇子,比起平民百姓來,在下有此生活,已夠奢華了。”


    姬噲大概也是第一次聽聞子之吐露心跡,大是震撼,當即斂起笑容,垂頭自思。


    蘇秦肅然起敬,抱拳揖道:“將軍能以百姓疾苦為念,實乃燕人之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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