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蘇秦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兩位仁兄欲至何處?”


    那人輕歎一聲:“身上沒有銅板,遠的地方去不成了,聽說武陽廣招賢才,想去那兒混口飯吃。”


    “武陽?”蘇秦打個驚愣,“你們要去投奔武成君?”


    他的弟弟興奮地說:“當然!武成君在武陽招賢納士,赴燕士子大多投他去了。我上個月原說去投的,我哥死活不肯,這不,熬到今日,他也無話可說,隻好走這一條路了。我說仁兄,你若願去武陽,我們正好結個伴兒。”


    “謝仁兄好意了!”蘇秦朝他們兄弟抱抱拳,微微笑道,“在下既來此城,無論如何,總也得瞧瞧宮門之內是何模樣吧。”


    兄弟二人連連搖頭,拱手別過,一人背起一個包裹,沿著大街蹣跚遠去。


    翌日晨起,蘇秦早早趕至宮城,遠遠望見紅漆大門兩側各站八名持戟衛士。蘇秦走近,早有兩名衛士持戟攔住。蘇秦躬身揖禮,從袖中摸出早已寫好的拜帖,遞予衛士。衛士看也不看,遞還過來,大聲唱報。一個門尉聞聲從耳房走出,打量蘇秦一眼,拖長聲音道:“來者何人?”


    蘇秦揖道:“洛陽士子蘇秦。”雙手呈遞名帖。


    門尉接過名帖,一邊審視,一邊問道:“你來此處,欲見何人?欲做何事?”


    “在下有重大國事,求見燕公。”


    門尉從鼻孔裏哼出一聲,將名帖遞還過來,再次拖長聲音:“君上有旨,概不見客!”一個轉身,禮也不迴,徑自走入耳房。


    蘇秦尋思有頃,沿宮城轉至旁邊幾門,逐一問去,果如兩個士子所言,門尉不問青紅皂白,劈頭即道:“君上有旨,概不見客!”


    蘇秦連遭幾番搶白,隻得悻悻地迴到店中,關上房門,思考該從何處入手。


    燕文公的確不能見客。


    明光宮正殿裏,文公靜靜地躺在榻上,兩眼緊閉,麵色黃中泛白,全身一動不動,形如垂死之人。


    姬雪守在榻前,輕聲哼起一曲燕地民歌:


    〖燕山之木青兮,


    之子出征。


    燕山之木枯兮,


    胡不歸。〗


    這首燕人悼念征人的民謠,是她不久前從一個老宮女口中學來的。此時姬雪不知想起什麽,信口哼唱起來。曲調原本哀傷,又經姬雪反複吟唱,更見悲涼。文公聽有一陣,兩行濁淚從眼角裏流出,伸出右手,一把捉住姬雪的纖手,緊緊捏住。文公用力太大,姬雪感到疼痛,強自忍住,任他捏一會兒,方才柔聲道:“君上,您醒了。”


    文公似也意識到什麽,將手鬆開,睜開眼睛,多少有些抱歉地望著她:“夫人,寡人捏疼你了。”


    姬雪的聲音更加輕柔:“君上,您……您哭了?”說著,將手抽出,用絲絹輕輕抹去他眼角裏的淚水。


    文公苦笑一聲:“夫人唱得真好。”


    姬雪應道:“是君上的心腸好。”轉對春梅,“君上醒了,傳藥。”


    兩名宮女端著托盤一前一後進來,一個托盤裏放一碗湯藥,另一個托盤裏放一碗蜜水。春梅接過,姬雪取來湯匙,舀出一匙,親口品嚐一下,輕聲道:“君上,臣妾嚐過了,不算太苦,冷熱也正好。”


    文公卻擺手讓她端下。


    姬雪端起藥碗,懇求道:“君上,您……您就看在雪兒麵上,閉眼喝下吧。”


    “唉,”文公長歎一聲,搖頭道,“夫人有所不知,寡人之病,何種湯藥也不濟事。”


    姬雪淚水流出,緩緩跪下:“君上——”


    姬雪正要苦勸,老內臣走進來,站在門口咳嗽一聲,輕聲叫道:“夫人。”


    姬雪抬頭望去,見老內臣衝她連打手勢,似有急事。姬雪怔了下,放下藥碗,起身走過去。老內臣在她耳邊低語數句,姬雪怔道:“這——”看一眼君上,猶豫不決。


    老內臣又打手勢,要她馬上出去。姬雪無奈,隻好跟他出去。一出殿門,老內臣就急急說道:“夫人快去,殿下就在前麵偏殿裏候您。”


    聽到是殿下,姬雪心頭一沉,頓住步子,冷冷地望著老內臣:“本宮與殿下向來無涉,他尋本宮何事?”


    “老奴也不知道,”老內臣應道,“不過,看殿下那樣子,像是有天大的事。老奴以為,無論發生何事,夫人還是過去一趟為好。”


    姬雪略一思忖,跟在老內臣後麵走向偏殿。


    一進殿門,太子蘇就急迎上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拜,泣不成聲:“母後——”


    看到這個比她大了將近二十歲的當朝太子叩頭喊她母後,姬雪心裏一揪,麵上窘急,叫道:“殿下,你……快快請起!”


    太子蘇聲淚俱下:“母後,您要發發慈悲,救救燕國啊!”


    姬雪驚道:“燕……燕國怎麽了?”


    “母後,子魚在武陽蓄意謀反,就要打進薊城來了!”


    “這……”姬雪花容失色,“子魚他……這不可能!”


    “千真萬確呀,母後!”太子蘇急了,“子魚在武陽擁兵數萬,今又暗結趙人,不日就要兵犯薊城,殺來逼宮了!”


    姬雪漸漸迴過神來,冷冷地望著太子蘇:“殿下,子魚真要打來,本宮一個弱女子,又能怎樣?”


    “母後,”太子蘇納地再拜,“兒臣懇求母後向公父討要虎符,調子之大軍協防薊城,否則,薊城不保啊,母後——”


    “殿下是說……虎符?”


    “對對對,是虎符!兒臣已去求過子之將軍,子之定要兒臣拿出公父的虎符,否則,他不肯出兵。”


    “這——”姬雪遲疑有頃,終於尋到一個托辭,緩緩說道,“自古迄今,女子不能幹預政事,行兵征伐是國家大事,殿下自當麵稟君上,如何能讓一個後宮女子開口?”言訖,轉身就朝門外走。


    太子蘇卻如瘋了一般,撲前一步,死死拖住姬雪裙角,磕頭如搗蒜,號啕大哭:“母後——”


    “殿下——”姬雪又羞又急,跺腳道,“你……你……你這像什麽話,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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