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舍人不及應答,外麵已傳來蘇秦與小二的對話聲。不一會兒,腳步聲已至門口,蘇秦推門進來。


    樗裏疾起身,拱手致禮:“在下木雨虧見過蘇子。”


    蘇秦一怔,迅即想起二人在鹹陽見麵的事,抱拳還禮:“在下蘇秦見過木先生。”略頓一下,又補半句,“也見過上大夫大人。”


    樗裏疾笑道:“聽聞蘇子在此,在下不請自來,冒昧打擾了。”


    蘇秦亦笑一聲:“上大夫是貴客,在下請還請不到呢。上大夫大人,請坐!”


    二人坐定,樗裏疾開門見山:“蘇子前番至秦,秦公正欲大用蘇子,不想蘇子先行別去。秦公聽說蘇子離去,特使公子華一路尋至函穀關,因大雪紛飛,竟是未能尋到蘇子。秦公又使在下追訪,在下訪至小秦村,得知蘇子已出函穀了。”


    蘇秦問道:“上大夫可是去了獨臂兄家?”


    “正是。”樗裏疾笑道,“在下還見到了秋果姑娘。據獨臂兄說,秋果姑娘與蘇子甚是有緣,蘇子親口答應三年後上門迎娶,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蘇秦臉色微紅,點頭道,“不過,在下答應的是三年之後前來迎她,不是娶她。在下赴秦,兩番遭遇不濟,若不是秋果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恐怕活不到今日。秋果救命大恩,在下當有迴報。在下有心認秋果姑娘為義女,隻是眼下處境尷尬,自身尚難保全,何能顧及他人?在下允諾三年之後前去接她,怕也把話說大了,聽起來倒像是個托辭。”


    “原來如此。”樗裏疾似是一怔,斂住笑,微微點頭,“蘇子為人,實令在下欽敬。隻是,老秦人處事實誠,既與蘇子有諾在先,必也會恭候蘇子光臨。說到此處,在下倒是有個想法。”說罷止住話頭,目視蘇秦。


    “上大夫有話請講。”


    樗裏疾侃侃言道:“縱觀天下,可棲大鵬者,秦也;胸懷天下者,秦公也。蘇子不遠千裏趕赴趙地,無非是想成就人生偉業。秦公既有誠意重用蘇子,蘇子何不順勢與在下返迴鹹陽,成就一生輝煌?”


    蘇秦苦笑一聲,抱拳謝道:“蘇秦與秋果姑娘有緣,與秦公卻是無緣,煩請上大夫迴奏秦公,就說蘇秦在此謝過秦公器重。”


    “不瞞蘇子,”樗裏疾有點急了,“在下此番出使趙國隻是名義,尋訪蘇子才是實務。臨行之時,秦公特別叮囑在下,要在下不惜代價訪到蘇子。秦公承諾,隻要蘇子願去鹹陽,秦公必以國事相托。”


    蘇秦微微一笑:“恐怕上大夫此行,尋訪蘇秦隻是名義,謀取晉陽方是實務吧。”


    樗裏疾目瞪口呆:“蘇子,你……此話從何說起?”


    蘇秦又是一笑,抱拳道:“上大夫休要驚慌,在下戲言,隨口說說而已。”


    樗裏疾望一眼賈舍人,正色道:“在下懇請蘇子,既是戲言,且莫外傳。倘若趙人聽信蘇子之言,與秦交惡,由此引發一場刀兵之災,可就不是戲言了。”


    “唉,”蘇秦長歎一聲,“在下縱使有意告知趙人,趙人無耳,何以聽之?”


    樗裏疾奇道:“趙人無耳,此是何意?”


    蘇秦搖頭苦笑道:“方才在下如約去見相國大人,將個三寸不爛之舌攪得天花亂墜,相國大人卻如一段木頭,麵上無一絲表情。蘇秦驚奇,詢問方知,相國大人早將兩隻耳朵裏塞滿棉絨了。”


    樗裏疾聞言大怔,待迴過神來,與賈舍人互望一眼,脫口笑道:“哈哈哈哈,蘇子真是奇人有奇遇啊!自春秋以降,遊士四方奔走,建言獻策,趣聞軼事不知多少,但這塞耳聽賢之事,卻是蘇子獨遇了。”


    “是啊,”蘇秦又是一聲苦笑,“千古奇事竟讓在下遇上,真也是造化弄人了。”


    話及此處,樗裏疾不失時機道:“在下有一言,還望蘇子垂聽。方才聽賈先生說,蘇子大誌是合縱三晉。三晉之中,趙人無耳,魏人也未必有聰。公孫鞅在魏一無所施,在秦卻建蓋世奇功;公孫衍一心為魏效力,魏王卻將他視作反賊,頒布詔書四處緝拿。至於韓國,無論是內治外務,皆非建功之地。反觀秦國,東得函穀、河西,南得商於穀地,四塞皆險,進可攻,退可守,當是英雄用武之地。秦公英年繼位,內整吏治,外謀邦交,天下人皆以為明主。依蘇子智慧,當能看出。蘇子是當今大才,大才唯遇明主方可施展,因而,在下竊以為——”頓住話頭,拿眼掃視賈舍人。


    “上大夫所言有理。”賈舍人接道,“秦公誠意重用蘇子,蘇子當可考慮重返秦地,一展抱負。”


    蘇秦朝二人連連抱拳,斷然說道:“在下不才,唯有脾氣倔強,一旦認準大道,即使走到絕境,斷不迴頭。兩位仁兄盛情相邀,在下除去感激之情,別無話語。”


    樗裏疾愣怔良久,方才長歎一聲:“唉,人各有誌,蘇子執意如此,在下隻能引以為憾了。”起身拱手,“時辰不早了,在下另有雜務,這就告辭。”


    蘇秦、賈舍人起身,將樗裏疾送至門外,拱手作別,複迴堂中。


    二人悶坐一時,賈舍人道:“觀眼下情勢,蘇子若以趙國首倡合縱,恐怕得再候一些時日了。”


    蘇秦點頭道:“賈兄所言甚是。不過,依在下觀之,這個日子不會久遠。”


    “蘇子何以知之?”


    “奉陽君身輕權重,此番又趁趙侯病重,欲謀大位。謀事在陰不在陽,今日趙人皆知奉陽君有謀位之心,他的大禍也就到了!眼見已是大禍臨頭,偏這傻子看不出來,在下好意勸他,他竟以棉塞耳,真叫人——唉!”蘇秦又是一聲嗟歎。


    賈舍人遲疑有頃,緩緩說道:“趙侯大病,太子年幼,奉陽君在朝又大權獨攬,謀位不是沒有可能。依在下觀之,即使趙侯知他謀位,怕也拿他沒有辦法。”


    “不是沒有辦法,隻是時機未到。”聽蘇秦的語氣,顯然已是十足把握。


    “敢問蘇子,是何時機?”


    “賈兄可知鄭莊公與公叔段之事否?”蘇秦望著賈舍人,“莊公繼位,其胞弟公叔段不服,欲奪大位。幾番請製,莊公皆許之。段以為莊公軟弱可欺,開始明目張膽地招兵買馬,張揚謀反。莊公見段謀反之心國人皆知,認為時機成熟,興兵伐之,果然克段於鄢!”


    “蘇子是說,趙侯也在等待時機?”


    “這個時機就是晉陽。”


    “晉陽?”


    “是的,秦人早已覬覦晉陽,若是不出在下所料,樗裏疾使趙,必為此事。奉陽君識不出玄妙,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將兩萬大軍調往代郡。晉陽是趙根基,萬一有失,趙侯也就找到借口,奉陽君縱有百口,也難辯白了。”


    賈舍人大是惶惑:“趙侯若想除掉奉陽君,隻需喚他進宮,暗伏刀兵,有多少也斬殺了,何必這麽麻煩?”


    蘇秦搖頭道:“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當年趙語得立,奉陽君功不可沒。自任相國之後,奉陽君內外操勞,東征西戰,有功於國,這是趙人誰都看得見的。這且不說,趙成更是趙語的胞弟,若是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兄弟相殘之事,叫史官如何記載?”


    “即使如此,趙侯總也不至於拿晉陽去作賭注吧?”


    “這就難說了。”蘇秦應道,“按照常理,趙侯既然識破此謀,當有準備。”略頓一下,“不過,在下仍有一點未看明白,就是奉陽君為何要將晉陽守軍調往代郡?雖說中山坐大,成為趙國腹中肌瘤,但奉陽君的眼下大事,並不是中山國啊。”


    “蘇子若問這個,舍人倒知一二。”


    “賈兄快講。”


    “在下方才在店中遇到兩個士子,與他們閑談,得知燕宮內訌,公子魚為爭太子大位,在武陽招兵買馬,欲舉大事。奉陽君調大兵於代郡,或與此事有關。”


    蘇秦大驚,沉思有頃,抬頭問道:“那二人何在?”


    “他們得知公子魚重金聘才,說要投奔他去,這陣兒想是走了。”


    蘇秦又思一時,起身揖道:“賈兄,在下欲小別幾日,走一趟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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