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疆望著張儀,目光中不無真誠:“無疆苦思數日,仍未悟出張子的後發先至之術。此處並無他人,無疆懇求張子能出一語點撥。”


    “點撥不敢。”張儀沉思有頃,微微笑道,“儀問大王,出劍之時,劍在何處?”


    無疆隨口應道:“既是擊劍,劍當然在手中。”


    張儀連連搖頭。


    無疆怔了:“劍不在手中,卻在何處?”


    “劍在心中。”


    “劍在心中?”無疆顯然沒有明白過來,大睜兩眼望著張儀。


    “正是。”張儀指向心口,凝氣靜神,“劍在手中,心不動劍動;劍在心中,劍不動心動。”


    無疆凝眉沉思良久,恍然悟道:“張子一語,無疆茅塞頓開!劍動心不動,說的是劍已發,心未至;劍未動心動,說的是劍未發,心卻至。心即意念,張子重在劍意合一,劍隨心動。”


    “大王聖明!”張儀拱手賀道,“天人合一,可成道人。劍意合一,可成劍人。”


    “是哩,是哩,”無疆連連點頭,大是歎服,“劍再快,也沒有意念快。張子果是天下第一劍士,無疆敬服!”


    “謝大王褒獎。”


    張儀拜辭無疆,乘王輦迴至客棧,就如英雄凱旋一般。


    香女、荊生及貼身仆從迎出店外,無不叩拜。張儀下車,扶起香女,攜其手步入廳中,從腰中解下一劍,遞予她道:“香女,看在下帶迴什麽來著?”


    香女接過一看,劍鞘鑲滿金玉珠寶,華美無比,拔劍出鞘,失聲驚叫:“天呐,西子劍!”


    張儀嗬嗬笑道:“請問香女,此劍如何?”


    香女歎道:“天下寶劍,丈夫之劍首推鈍鈞,女子之劍就是它了!”


    “嗯,”張儀笑問道,“香女既識此劍,喜歡它否?”


    對於自幼嗜劍如命的香女來說,見到如此寶劍,豈有不愛之理,是以連連點頭,一臉癡迷。


    “好吧,”張儀笑道,“你若喜歡,它就歸你了!”


    “歸我?”香女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望著張儀,“此劍當是越王的寶貝呢!”


    “昨日是越王的,”張儀鄭重點頭,“今日是香女的了。”


    香女小心翼翼地將劍插迴鞘中,輕聲問道:“是越王贈送夫君的?”


    “不不不!”張儀連連搖頭,“是在下向他討要的!”


    “是專為奴家討的?”香女想了一會兒,歪頭問道。


    “就算是吧!”張儀支應一句,似又想起什麽,撲哧一笑,“為討此劍,在下還惹無疆那廝一陣好笑呢。”


    “哦?”香女頗為驚異,“他笑什麽?”


    “他笑在下是個情癡。”


    聽到“情癡”二字,香女兩眼凝視張儀,淚水滿盈,一步一步地挪過來,將頭伏在張儀胸前,聲音哽咽:“夫君——”


    看到香女如此激動,如此知情識趣,張儀兩眼微閉,腦海裏浮出玉蟬兒的身影,內中一陣悸動,伸手輕撫香女的秀發,喃聲說道:“蟬兒,張儀無福,隻能祝福你了。”


    香女細想此話,竟是雲裏霧裏,抬頭問道:“夫君,蟬兒是誰?”


    張儀兩眼望向廳外,神情恍惚:“蟬兒是誰,你不會知道的。”


    看到張儀仍在盯著廳外,香女順眼望去,看到院中有棵大樹,恍然悟道:“香女知道了,夫君說的蟬兒想必就是那些伏於樹間以露為食,能歌會唱的蟲兒。不過,我們越人不叫它蟬兒,叫它‘知了’,因它一到夏日,總是日夜不停地歌唱‘知了——知了——’”


    “唉,”張儀依舊望著廳外,若有所思地輕歎一聲,“這‘知了’不是那‘蟬兒’,你隻知‘知了’,哪知蟬兒?”


    香女怔了下,連連點頭:“嗯嗯嗯,香女明白。想那鬼穀裏,每到夏秋,必是日日可見蟬飛,夜夜可聞蟬鳴,夫君看到那樹,必是思念鬼穀了。”略頓一頓,“眼下尚是暮春,並無蟬兒。不過,夫君放心,待夏日來時,香女定為夫君捉上幾隻,讓它們日日為夫君歌唱。”


    張儀收迴目光,苦笑一聲,正欲說話,荊生走進廳中,見二人狀甚親密,趕忙頓住步子。張儀聽到聲音,推開香女,轉對荊生:“荊兄,準備車馬,這就上路。”


    “好的,”荊生應道,“姑爺,去哪兒?”


    “郢都。”


    “老奴遵命!”


    楚國郢都南鄰江水,東臨雲夢澤,西依巴山,北望武當、桐柏,物產豐富,地理位置優越,楚文王時由丹陽徙此,至威王時已曆三百餘年,民眾摩肩接踵,甚是繁華。


    在郢都東南約四十裏處是一大澤,喚作雲夢澤,澤邊有一土陵,二百年前楚靈王在此大興土木,建一離宮,名曰章華宮。章華宮方圓四十裏,中有一台,高三十仞,在琅琊台未建之前,是列國的最高建築。傳聞靈王建成此台之後,召集宮女、園丁和奴仆三千餘人在此居住。靈王崇尚細腰,宮中嬪妃無不節食束身,弱不禁風,每每登臨此台,均需休息三次,因而此台也稱“三休台”,章華宮亦稱細腰宮。


    同曆代楚王一樣,楚威王熊商亦喜此宮,每年仲春二月都要離開郢都到此賞遊,一直住到五月仲夏。在此期間,大小國事俱托於太子。


    這年春末夏初,午後時分,位於三休台上的觀波亭中,年過五旬的威王正在亭中與幾個宮娥嬉戲。威王黑巾蒙眼,東撲西摸。一位妃子與七八個宮娥四麵圍住威王,咯咯嬉笑,東躲西閃。


    正在此時,留守郢都主政的太子熊槐急急惶惶地走上亭子,內宰誠惶誠恐地跟在身後。見到此景,太子槐一下子怔了。正在咯咯嬉笑的妃子及眾宮娥見是太子,無不粉麵含羞,以袖掩麵,急急避往一側。


    楚威王陡然間聽不到嬉笑聲,一邊仍在摸索,一邊喊道:“愛妃!愛妃——”


    太子緩緩跪下,連拜三拜,沉聲說道:“兒臣叩見父王!”


    楚威王一把扯下黑巾,見太子跪在地上,麵色尷尬,狠狠地瞪內宰一眼,轉對愛妃,厲聲斥道:“還不退下?”


    妃子與眾宮娥急急退下。


    楚威王走至席前,並膝坐下:“平身吧。”


    太子槐謝過,不等起身先自奏道:“啟稟父王,兒臣有緊急軍情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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