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龐涓為伐楚主將,孫臏為監軍,公子卬為副將,發三軍六萬,解救宋圍!”


    龐涓、孫臏拜道:“微臣領旨!”


    退朝之後,眾人走出宮門。


    就在邁下台階時,走在最後的龐涓輕聲叫住孫臏:“孫兄!”


    孫臏收住步子,迴望龐涓:“賢弟?”


    龐涓略等一時,看到眾人走遠,方才深揖一禮:“在下謝孫兄了!”


    孫臏驚訝道:“賢弟,謝字從何說起?”


    “方才廷議之時,賢弟一言九鼎,助涓成就大事,涓答謝一聲,也是該的。”


    孫臏斂神正色:“賢弟說到哪裏去了?楚伐宋逐利,是行不義,賢弟出兵救宋,是行天道。臏主張救宋,非助賢弟,是行天道,何敢受謝?”


    “好好好,”龐涓幹笑道,“孫兄既是此說,涓就不謝了。順便問一句,方才涓在陛下麵前薦兄為主將,兄何故推托?”


    “三軍皆服賢弟,唯有賢弟做主將,方可救宋。”


    “唉,”龐涓卻出一聲長歎,“孫兄有所不知,你這輕輕一推,卻將賢弟一番苦心,一並推走了!”


    “哦?”孫臏怔道,“敢問賢弟是何苦心?”


    “涓雖不才,在魏也算打過兩場硬仗,立有尺寸之功。孫兄初來乍到,雖說腹藏經綸大略,卻無軍功。無功而居高位,受重賞,從長遠來看,恐於兄不利。此番救宋,正是立功良機,涓薦孫兄,本是此意。依你我之力,此番出戰,必擒昭陽。孫兄有此大功,在魏自可立足了。”


    聽到龐涓如此為他著想,孫臏心中一熱,深深一揖:“賢弟美意,臏心領了。你我既為兄弟,自當患難與共,福禍俱當。賢弟做主將,亦等於臏做主將。賢弟建大功,自就是臏建大功,賢弟何分彼此?”


    龐涓忙還一揖:“孫兄所言,實為涓心底之語。話雖如此,在孫兄麵前,涓做主將,終是忐忑。孫兄,你看這樣如何?此番出救宋國,對外涓為主將,兄為副將;對內兄為主將,涓為副將。”


    “賢弟此言差矣,”孫臏正色道,“掛帥出征,是國之大事,豈有讓來讓去,明暗虛實之理?陛下既已晉封賢弟為將,賢弟當行主將職分,莫再推辭。”


    龐涓又是一怔,拱手道:“孫兄既是此說,涓就不多說了。不過,這樣也好,此番與楚戰,敵強我弱,昭陽也是悍將,若是成功,孫兄之功也不為小;萬一失利,孫兄不在主將之位,自也有個迴旋餘地,凡有過錯,涓自承當就是!”


    見龐涓說來說去,始終離不開個人利害,此時又將話語說到這個分上,孫臏心裏一沉,再也不吱一聲。


    “好了,好了,”龐涓似已覺出孫臏所想,抬頭笑道,“孫兄不在乎功過是非,涓說這些,自是小了。此番伐楚,想必孫兄已有良謀。”


    孫臏趁機轉過話題:“臏觀賢弟,似是早已成竹在胸了。”


    “不瞞孫兄,”龐涓應道,“楚人不比齊人,昭陽不比田忌,與楚人戰,涓雖有把握,卻也不敢大意。幸有孫兄在,涓心有所倚,始覺無懼!今出兵在即,涓欲邀請孫兄前往大營,共商出兵方略。”


    孫臏點頭笑道:“主將有令,臏安敢不從?”


    龐涓亦笑一下,走下台階,招來車馬,兩人同車馳入大梁城南的中軍大帳。


    進帳之後,龐涓徑領孫臏至沙盤前麵,伸手揭開罩子,手拿竹杖指點形勢:“孫兄請看,符離塞上有宋國守軍八千,或可阻擋楚人兩日進程。符離塞距彭城僅有百裏,急行軍一日可到。彭城位於泗水、丹水交接處,為宋腑髒所在,楚若占之,既可製宋,又可脅迫齊、魯。魯國弱小,不敢妄動。齊國自顧不暇,彭城隻能固守待援。宋偃共有兵馬五萬,戰車八百乘,其中都城睢陽有兵馬一萬五千、彭城一萬、符離塞八千、碭山八千、相城五千、定陶八千,其他散布於各地城邑。即使宋偃將周圍城邑的兵馬悉數調去,彭城兵馬也不過兩萬。以兩萬對七萬,無異於以卵擊石!”


    孫臏點頭。


    龐涓揮杖再道:“孫兄再看,這是陘山。陘山是要塞,昭陽在此經營多年,城高池深,易守難攻,是我南部一塊腫瘤。景合三萬大軍晝伏夜行,潛往此處,必有圖謀。如果不出在下所料,此人必將趁我援宋之際,襲擾大梁。”略頓一下,眼望孫臏,“情勢大體上就是這些,孫兄可有退敵妙策?”


    “請問賢弟作何部署?”


    龐涓嗬嗬笑道:“孫兄不肯先說,愚弟隻好露醜了。”將竹杖指向彭城南麵的睢水,“涓擬引兵四萬,直插睢水,沿睢水南岸突進,奇襲符離塞,截斷昭陽歸路。宋軍見援軍到來,必死守彭城。昭陽前不克彭城,後無退路,向東是齊境,齊必防備,向西是睢陽,宋偃必死戰。昭陽無路可走,隻能迴師與我決戰。我有睢水,又有符離要塞,可抵數萬大軍。昭陽欲退不能,欲進不得,糧草接濟不上,隻能束手就擒!”將竹杖指向陘山,“兄可引兵二萬,屯於安陵。景合聞我大軍援宋,必涉洧水襲擾大梁。待景合軍出,兄可沿洧水一線斷其退路。大梁城高濠深,依景合之力,斷然難攻。楚人反觀後路被抄,必無戰心,兄隻需以逸待勞,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擊潰景合。至於昭陽,自有涓去收拾!”


    孫臏盯視沙盤,沉思良久,眉頭微皺。


    龐涓看在眼裏,心中忐忑,小聲問道:“孫兄,涓所部署可有不妥之處?”


    孫臏抬頭望向龐涓:“如果與楚決戰,就敵我情勢而言,賢弟如此部署,不失妙局。”


    龐涓聽出孫臏話音,急道:“究竟何處不妥,孫兄直說就是!”


    “敢問賢弟,此番出征,賢弟是想解救宋圍,還是想與楚人決戰?”


    “這……”龐涓略怔一下,“當然是解救宋圍!”


    “若是解救宋圍,賢弟這麽部署,或能取勝,卻不為上策。”


    “哦?”龐涓驚道,“請孫兄詳解!”


    孫臏指著睢水:“賢弟請看,昭陽用兵謹慎,必於符離塞、睢水一線設防,賢弟長途奔襲,萬一泄密,就難控製睢水,此其一也。即使賢弟如願控製睢水,將昭陽大軍困於睢水以北,也難以在短期內將其吞食,此其二也。楚人多死國之士,一旦受困,反會堅其死誌,傷亡必大,此其三也。楚軍受困,楚王必竭力營救,楚國援軍旬日可至,賢弟若是不能速決,必將腹背受敵,此其四也。即使一切均好,賢弟數萬大軍遠離本土作戰,若是不能速決,我庫無積粟,即使最終戰勝,也傷國家根本!”


    孫臏一番分析入情入理,龐涓聽得傻了,愣怔半晌,點頭道:“孫兄所言甚是。依孫兄之見,何為上策?”


    孫臏眼望沙盤:“請問賢弟,對楚人來說,距我邊界三百裏之內,何處最是緊要?”


    龐涓略略一想,將竹杖指向項城、宛城:“這兩處地方,項城、宛城。項城為楚輜重所在,北方諸郡所產粟米,皆存於此,城中有大倉十二,儲庫糧三百萬擔,宛城所冶之鐵,也多存於此,為昭陽必守之地,因而城高池深,更有常備守軍一萬八千,三倍於其他城邑。至於宛城,是楚國冶鐵重地,眼下鐵貴於銅,宛城之重,不下於韓國宜陽,楚國因而築方城護之。”


    孫臏將目光從項城移至宛城,再移迴項城,審視有頃,手指項城:“就是此處!”


    龐涓似是不解:“請孫兄詳言。”


    孫臏侃侃說道:“賢弟可引大軍四萬,對外誆稱六萬,大張旗鼓地引軍援宋,兵發睢陽。將近睢陽時,賢弟可偃旗息鼓,急轉南下,繞過苦縣,直奔項城。昭陽萬想不到我會突襲項城,項城精銳或調往宋境,或調往陘山,守備必為老弱,不堪一擊。賢弟可四下圍攻,大造聲勢,項城危急,必向昭陽、景合求救。昭陽不舍彭城,必不迴援,景合得知項城勢危,一定迴援,此時——”


    龐涓陡然明白過來,不無興奮地朗聲接道:“孫兄可趁機奪占陘山要塞,去除這個腫瘤。景合聞陘山有失,必折兵迴救,涓再攻項城,景合見陘山已失,隻好迴頭再奔項城,涓於途中伏兵擊之,孫兄再於後麵夾攻,景合之眾必潰。昭陽聞景合有失,項城垂危,亦必折兵迴救,宋圍不戰自解矣!”


    “賢弟所言甚是。”孫臏連連點頭,“宋軍聞我出兵,必會死戰。楚軍聞我襲其糧草重地,軍心必亂。待景合兵敗,昭陽倉促迴救之時,我或可一舉而下項城,據城以守,或可迴軍守住陘山要塞,至少也可退迴本土,與楚抗衡。此時攻守易勢,楚人疲於奔命,我則以逸待勞,勝負不戰可判矣!”


    龐涓擊案叫道:“孫兄好計謀,伐楚籌謀,就此定了!”


    經過三日苦戰,昭陽終於攻克符離塞,驅兵直向彭城。彭城守丞是宋公偃的次子公子皮,此前數日,宋公已經詔令周圍十幾個城邑棄守,兵卒調防彭城。這些城邑的富商大家也都紛紛攜帶細軟、家丁入彭城避難,公子皮再得將士一萬餘人不說,更添蒼頭數萬,聲勢大振。


    攻克符離塞後,昭陽不費吹灰之力,連得宋城十餘座,同時分兵警戒碭山、睢陽宋軍,親率主力於第二日傍黑兵臨彭城。


    昭陽將彭城團團圍住,下令楚軍四麵攻打。昭陽連攻數日,一度打破南門,又被宋人拚死頂上。昭陽正在苦思破城之計,探馬報說魏人援宋,龐涓親率大軍六萬開赴睢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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