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老朽所托,是上蒼所托,是天下黎民所托。老朽要求你們,無論何時,無論何處,無論遭遇多少坎坷,都要以天下大局為重,萬不可意氣用事!”


    二人拜道:“弟子謹記先生教誨。”


    鬼穀子從幾案下取出兩捆竹簡,擺在二人麵前:“出此鬼穀,老朽也就愛莫能助了。這是兩冊竹簡,你們一人一捆,若有困惑,可慢慢感悟。”


    二人接過竹簡,展開,竟是他們曾在洞中連讀數日的《陰符》本經。不同的是,這兩冊書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鬼穀子的注解。二人細審這些注解,赫然其中的正是鬼穀子近日所授的捭闔道術。顯然,這是鬼穀子近日特為二人撰寫的。一些地方,墨跡尚未幹透,墨香隱約。


    蘇秦、張儀無不涕泣,伏地叩拜:“弟子叩謝先生厚贈!”


    “書為死,用為活。如何學以致用,全憑你們感悟了。”


    “謝先生指點!”


    鬼穀子閉合雙眼,揮手道:“去吧,老朽俗事已了,要入定了。”


    蘇秦、張儀又拜數拜,退出草堂。


    蘇秦、張儀各背包裹,朝他們居住了整整五年的草舍再望一眼,又朝草堂方向拜過三拜,起身沿河穀旁邊的小道朝穀口走去。


    蘇秦走幾步,迴望一眼。


    張儀心中難受,奚落他道:“蘇兄,你好像割舍不得啊!”


    “是啊,”蘇秦苦笑一聲,應道,“這就下山了,還沒跟師兄道聲別呢,方才尋他,哪兒也不曾見。”


    想到玉蟬兒愛上蘇秦,童子或會吃醋,張儀話中有話道:“別是師兄不想見……”略頓一下,“不想見我們,故意躲出去了。”


    蘇秦自是聽出話音,知道張儀的“不想見”後想講的是“你”,此時卻也不好再說什麽,苦笑一聲,搖頭歎道:“賢弟既如此說,我們就走吧!”


    二人邁步走去,剛剛轉過一個小彎,赫然看到童子站在前麵,玉蟬兒端坐於地,麵前擺著她的愛琴。


    見二人走來,玉蟬兒麵現微笑,沒有起身,聲音卻是清朗:“兩位公子出山,小女子別無所贈,撫曲一首,祝二位公子一路順風,心想事成。”


    話音落處,玉蟬兒輕舒長袖,兩手撫琴,所彈之曲依然是《高山流水》,但那韻味較五年前進穀之時,已不知高出多少。何況玉蟬兒心思萬縷,又於此時此刻彈奏,更生一種感動。


    聽一會兒,童子難過至極,轉過臉去,以襟拭淚。蘇秦、張儀環視群山,緩緩跪下,和著琴音,朝鬼穀四山各拜幾拜,又朝童子、玉蟬兒各拜三拜,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張儀走有幾步,迴身朝童子招手。童子趕上。


    張儀朝他深揖一禮,童子還一禮,問道:“張師弟有何吩咐?”


    “穀中數年,師弟甚是感念師兄。這要走了,師弟別無他物,唯有一件寶貝,師弟藏在床榻下,留贈師兄了!”


    “童子謝過師弟!”


    張儀一個轉身,頭也不迴地率先走去。蘇秦再次抱拳揖禮,扭頭跟去。玉蟬兒和淚又彈一時,樂音嫋嫋繞繞,直將他們送出穀外。


    童子心中記掛張儀的禮物,先一步趕迴穀中,推開張儀房門,從床榻下摸到一堆竹簡,看也沒看,提上就朝外麵走去。


    童子提著竹簡迴到草堂,迎麵碰到玉蟬兒抱琴迴來,大聲叫道:“蟬兒姐,寶貝來了!”


    玉蟬兒問道:“什麽寶貝?”


    “是張師弟的,他說贈予我,這還沒看呢。”童子放下竹簡,打開一看,卻是龐涓所抄的《吳子兵法》。


    “咦!”童子抓耳撓腮,兀自怔道,“此書不是燒掉了嗎,為何張師弟這裏還有?”


    玉蟬兒一下子明白原委,淡淡說道:“既是張儀送你的,你就藏起來吧。”


    童子踢它一腳:“先生既然要燒它,童子藏之何用?”轉念一想,將它捆紮起來,複提手中,“這些竹片倒是不錯,雪天來時,正好拿它煮飯。”


    蘇秦、張儀一路無話,直到走出雲夢山,仍舊一前一後地悶頭急行。渡過宿胥口,二人未走多久,眼前現出兩條路,正南一條官道直通大梁,另一條小道偏向西南,沿河水直通洛陽。


    張儀住步,抱拳道:“蘇兄,我們該在此地分道揚鑣了。眼前兩條路,你走哪一條?”


    “賢弟,”蘇秦一怔,“這……這才剛出宿胥口,你我還可再走一程。”


    “蘇兄,”張儀再次抱拳,“天下沒有不散的酒宴,你我終有一別,何在一程兩程?”


    看出張儀不願與他同行,蘇秦隻得迴揖一禮:“賢弟定要作別,在下隻有依從。順便問一句,賢弟可是前往楚地?”


    張儀略顯驚訝:“在下欲往何處,蘇兄何以知道?”


    蘇秦應道:“‘風蕭蕭兮過矣……’當是楚地民謠,賢弟順口吟之,可見謀楚甚久,蘇秦據此知之。”


    張儀嘿然笑道:“蘇兄揣摩之功果是厲害。不瞞蘇兄,在下謀楚,的確有些日子。楚國腹地廣闊,物產豐饒,人民殷實,進可攻,退可守,當是作為之地。我觀列國,能一統天下者,非秦即楚,張儀就賭楚國了。蘇兄欲至何地?”


    蘇秦指著通向洛陽的小道:“賢弟看得遠,在下歎服。在下欲迴洛陽,就走這條小路。”


    張儀笑道:“蘇兄不走大道,在下隻好走了。”朝小道又望一時,兩手拱道,“蘇兄將出山之後的第一塊棋子落於天元,真是妙手,在下歎服,就此賀了!”


    “哦!”蘇秦一怔,“賢弟何來此說?”


    “蘇兄欲行假道滅虢之計,豈不是妙?”


    “此話怎解?”


    張儀侃侃說道:“周室雖衰,名義上仍是正宗王室,堪為天元。蘇兄迴至洛陽,必去遊說周天子,舉周室大旗匡正天下。周天子必不用兄,但會對兄褒揚有加。於是,蘇兄匡扶周室,力挽狂瀾之報國壯舉,也將傳揚天下。蘇兄載譽至秦,身價可就不一樣嘍!”


    張儀一氣揭出蘇秦的謀算,著實令他吃一大驚,不由得打個驚戰,但旋即浮出一笑:“賢弟籌算,在下歎服。不過,在下此去,真還未曾想過這麽多。”


    張儀緊追不放:“若是不為這個,蘇兄因何還鄉,可否講予在下?”


    “不瞞賢弟,”蘇秦侃侃應道,“在下此去,的確要去周室,不過,非為行計,隻為朝拜。除此之外,在下也想迴家看看。不知不覺之中,在下離家已近六年。當年與老父爭執,在下負氣出走,終是不孝。今日學業略成,也當迴鄉探望父母,聊盡孝道。”


    蘇秦解釋之語,不想卻再次傷到張儀。想到自己已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無國可迴,周天子更是玉蟬兒的父王,張儀苦澀一笑:“如此說來,倒是在下想多了。”轉頭遙望河西方向,喟然長歎,“唉,有個家真好,探望周王更是該的。周王失去愛女,心疼至今,蘇兄此去,正好撫慰於他。”


    聽到張儀語帶譏諷,蘇秦深感懊悔。然而,話既出口,說什麽都是遲了。蘇秦苦笑一聲,順口接道:“賢弟說的是,在下亦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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