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了。”淳於髡笑道,“別的不說,單是修習兵學的亦非龐涓一人。據草民所知,龐涓師從鬼穀子僅隻三年,所學不過皮毛而已。”


    魏惠王倒吸一口涼氣:“聽淳於子之言,雲夢山中難道還有勝過龐愛卿的?”


    “這個自然。別的不說,天下兵聖孫武子的六世玄孫孫賓,此時就在山中,與那龐涓一道修習兵學。據草民所知,穀中諸人,唯有孫賓得到鬼穀子絕學,當為橫掃千軍之才。”


    魏惠王朝淳於髡拱手揖道:“聞先生之言,魏罃眼界大開。魏罃孤陋寡聞,適才冒犯先生之處,望先生海涵!”


    淳於髡還一揖道:“是草民妄言犯上,陛下不加責罰,草民已知足了。”


    “先生也是大賢,如蒙不棄,魏罃願拜先生為國師,早晚聆聽教誨!”


    “草民身賤,隻愛遊玩,不習衣冠,還望陛下成全!”


    魏惠王略想一下:“來人!”


    毗人走進:“老奴在。”


    “賞淳於子黃金一百,錦緞二十匹,軺車一輛。”


    淳於髡起身叩道:“草民謝陛下重賞。”


    自淳於髡來過之後,魏惠王像是換了個人,一連幾日,茶飯不思不說,連正常的上朝日也免了。


    膳食房中,幾案上擺著一葷一素兩個菜肴,是毗人在傳旨節儉時特意吩咐廚師定做的。一葷是熊掌、豹心,作一盤,一素是百菇山珍,亦作一盤。旁邊擺著一碗羹湯,是燕窩燉山參。


    魏惠王在幾前端坐,拿起箸子,夾起一塊熊掌,放進口中,咬嚼幾下,吐出來,轉夾一塊豹心,放到唇邊,既不吃進去,也不棄掉,而是僵在那兒,心底裏仍在迴蕩淳於髡的聲音:“據草民所知,龐涓師從鬼穀子僅隻三年,所學不過皮毛……穀中諸人,唯孫賓得鬼穀子絕學,當為橫掃千軍之才。”


    魏惠王暗自忖道:“淳於髡名噪列國,所言一定不虛,想必孫賓之才,真在龐涓之上。我有龐涓,已是天下無敵,若是再得孫賓——”


    想到這裏,魏惠王“啪”地扔掉箸子,嚇得在一側侍奉進膳的幾個宮人撲撲通通地全都跪在地上,花容失色,瑟瑟發抖。


    毗人早已看出端倪,走上前來,輕聲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召武安君!”


    “老奴領旨!”


    張猛從三軍之中挑選出三千虎賁之士,將名單呈報龐涓。龐涓正在審看,毗人使人宣他入宮。龐涓見宮人催得甚急,不知發生何事,急急趕往宮中。毗人正在門外守望,看到龐涓,急迎上去,揖禮道:“在下見過武安君!”


    龐涓壓低聲音:“請問內宰,這麽晚了,陛下急召在下,所為何事?”


    “在下不知。武安君請,陛下正在書房候您呢!”


    龐涓懵懵懂懂地跟著毗人徑至書房,叩道:“兒臣龐涓叩見父王!”


    “賢婿平身。”


    “謝父王!”


    見魏惠王態度和藹,言語可親,龐涓略略放下心來,起身席地坐下,抬頭問道:“父王急召兒臣,可有要事?”


    “聽說孫武子後人孫賓與愛卿同在鬼穀修習兵學,可有此事?”


    龐涓未曾料到魏惠王問出此事,略怔一下,點頭稟道:“迴父王的話,確有此事。孫賓與兒臣於同一天進穀,同隨鬼穀先生修習兵學。”


    頓了一時,魏惠王又問:“愛卿出山,孫賓為何仍在穀中?”


    龐涓心頭又是一怔,眼珠兒一轉,順口答道:“孫賓年長於龐涓,雖肯用功,記憶卻差,在學業上稍遜兒臣一籌。同一篇文章,兒臣詠讀三遍即可熟記,孫賓卻要詠讀十遍,是以先生準允兒臣下山,獨將他留於穀中。”


    龐涓此說與淳於髡所言相去甚遠,魏惠王眉頭微皺,略頓一下,直言道:“可寡人聽說,孫賓已得鬼穀子絕學,是橫掃千軍之才。”


    龐涓心頭收緊,眼睛一眨,從容應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兒臣下山已滿一年,孫賓是否長進神速,兒臣委實不知。”


    魏惠王臉色稍緩,點頭道:“嗯,愛卿所言也是。”又頓一時,抬頭望著龐涓,“寡人欲得孫賓,愛卿意下如何?”


    “兒臣與孫賓早有八拜之交,親如兄弟;兒臣下山之時,曾與孫賓有約,如果兒臣得意,即去邀請孫賓下山,共事陛下。”


    魏惠王麵色大悅,急問:“既有此說,愛卿為何沒有奏報?”


    龐涓緩緩迴道:“兒臣迄今未奏,原因有二,一是兒臣剛剛用事,貿然舉薦,恐人議論兒臣是在結黨營私;二是孫賓本為齊人,家廟皆立於齊。在鬼穀之時,孫賓曾多次對兒臣提及此事,說他有朝一日學有所成,當迴齊國效力。如今齊、魏交惡,兒臣擔心他身在魏地,心念齊國,於國家或有不利……”本欲再說孫門與魏有血仇之事,話至口邊,又吞迴去,“兒臣是以未敢進言。”


    “嗯,”惠王點頭道,“愛卿所慮甚是。隻是——國家正值用人之際,如果孫賓能助愛卿一臂之力,當是國家大幸。至於孫賓心念齊國,也是常情。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孫賓若來,寡人待以誠心,想必他也不負寡人。”


    “父王寬仁納賢之心,兒臣今日始知。兒臣明日即別大梁,趕赴鬼穀,邀請孫賓共謀大業。”


    惠王沉思有頃,搖頭道:“眼下國事繁多,朝中不可沒有愛卿。再說,愛卿與蓮兒新婚燕爾,尚有許多俗禮不可省卻,眼下不宜遠行。這樣吧,愛卿可以修書一封,由寡人使申兒前去鬼穀,一是迎聘孫賓,二是代寡人答謝鬼穀先生!他為寡人培育兩位賢才,寡人當以國師之禮待之。”


    龐涓起身叩道:“兒臣代恩師鬼穀先生、師兄孫賓叩謝父王隆恩!”


    惠王擺擺手,嗬嗬笑道:“去吧。若有空閑,叫蓮兒迴宮看看。幾日不見,寡人甚是念她!”


    龐涓再拜道:“兒臣代內子叩謝父王記掛!”


    龐涓辭別惠王,迴至府中,也如魏王一般茶飯不思,獨坐於書房,思慮甚久,越想越是煩悶,幹脆起身,在廳中踱來踱去,自語道:“真是蹊蹺!鬼穀子擇徒授藝之事,天下鮮有人知。我雖說過師從於鬼穀子,可從未提及另外三人,陛下如何知道孫賓?這且不說,陛下非但知道,且十分肯定孫賓已得鬼穀子絕學,是橫掃千軍之才。細聽話音,陛下深信孫賓之才優秀於我。這就怪了,孫賓所學,比我龐涓相差甚遠,料定他再學三年,也不及我。難道先生另有絕學,隻在我走之後獨傳孫賓,使他頓悟……”


    龐涓沉浸於思慮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悄悄走來的瑞蓮公主。公主新婚燕爾,蜜月初度,一時也離不開夫君。前麵見他突然被召,這又見他心情鬱悶,眉頭不展,以為發生大事,急走上來,不無關切地望著龐涓:“夫君?”


    龐涓打個驚愣:“夫人!”


    瑞蓮公主將纖手搭在龐涓身上,柔聲問道:“夫君在此走來走去,自言自語,有何心事,能否說予臣妾?”


    龐涓微微笑道:“涓謝夫人掛記。其實也無大事。適才父王召涓,問及鬼穀之事,涓向父王推薦師兄孫賓。父王愛才心切,要涓禮聘孫賓下山,共創大業。此為涓之心願,涓內心激動,是以自語。”


    聽聞此事,瑞蓮放下心來,順口說道:“這是喜事,值得慶賀。”


    龐涓心不在焉,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是件喜事,值得大賀。”


    瑞蓮像個淘氣的孩子,纏住這個話題不放:“你們師兄弟,也有一年沒有見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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