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猛應允一聲,急步走出帳外。


    前方密奏傳至宮中,魏惠王匆匆閱過,啪一聲擲於幾上,大叫一聲:“豎子誤我!”


    惠施一怔,趕忙揀起戰報,逐行看去。


    呆坐一時,魏惠王不無沉重地搖搖頭,頹然歎道:“唉,什麽黑山羊?什麽鬼穀子高徒?天亡寡人啊,惠愛卿!”


    惠施已將戰報仔細看畢,急叩於地,輕聲奏道:“陛下——”


    惠王不由分說,擺手打斷他:“惠愛卿,不必說了。”朝外大叫,“來人!”


    毗人急至:“老奴在。”


    惠王一字一頓,字字鏗鏘:“到庫房取寡人的戰袍來!”


    毗人不無驚疑地望著惠王,兩眼發直。


    “愣個什麽!”惠王瞪他一眼,吼道,“還不快去?”


    毗人打個哆嗦,正欲退出,惠王又道:“還有——”


    毗人止住步子。


    “擂鼓鳴鍾,詔告大魏臣民,不分男女老幼,悉數上城!寡人縱使血染甲衣,也要與田因齊決一死戰!”


    第五章野心勃勃,龐將軍一戰成名


    濟水向東流至黃池西南約三十裏的唐邑時,拐向北偏東,到黃池西北約十裏處再次東拐,正東流向煮棗,河床也於此處變闊,寬約數裏。水淺流緩,若是不下暴雨,河水不過齊腰深,即使在中心河道,也至多漫過頭頂。


    這樣的河水適於涉渡,齊將田忌看中的正是這一點。齊軍士兵在堤下兩側的灘地上構築營寨,搭建帳篷,並在堤頂挖出一長溜灶台。一到開飯時間,屢屢炊煙嫋嫋升起,連綿十數裏,頗為壯觀。


    齊軍連戰皆捷,眼看就將兵臨大梁,齊威王甚為興奮,特使太子辟疆前往勞軍。辟疆一行押送輜重趕至濟水,田忌聞訊,接應十裏,迎入中軍大帳。二人在帳中敘話不及半個時辰,辟疆就急不可待地視察軍營,觀賞濟水。


    赤日炎炎,甲盔閃閃。看到殿下前來,三軍將士無不挺槍持戟,威風凜凜地站在陽光下麵,一眼望去,甚是嚴整。辟疆一身戎裝,與大將軍田忌並肩而行。二人沿河查看一遍,緩步登上搭建在堤頂的瞭望高台。


    登上台頂,放眼望去,堤上堤下淨是齊軍營寨,密密麻麻,錯落有致。稍遠處的河道上,沙灘片片,水草簇簇,間或有白鷺在水邊飛落。對岸河灘上卻空空蕩蕩,既無一兵一卒,也不見任何營寨和壁壘。再往上是河堤,堤上除了成片的荊棘之外,再就是連綿不斷的槐林。


    辟疆望了一陣,指著空蕩蕩的灘頭:“田將軍,對岸怎麽無人防守?”


    田忌笑笑,指著遠處的河堤:“殿下,請看那兒。”


    順著田忌的手指,辟疆果然望到樹林中隱約現出魏國武卒構築的防禦陣勢,堤頂似乎還有一排排的機械連弩,咂舌道:“嗯,龍將軍果是老辣,若不是將軍提醒,辟疆真還看不出來呢!”


    “殿下不必自謙。魏軍連遭敗績,不敢用強,就將兵力隱於暗處,使我難知虛實。殿下剛至此處,自然不知這些情勢。”


    “大將軍知己知彼,勝券在握了。請問大將軍,何時可與魏軍交戰?”


    田忌指著河水:“微臣使人探過,中心河漕雖隻寬約數丈,河水卻能漫過頭頂,千軍萬馬若是同時搶渡,水流激蕩,必然上漲。兵士中有許多不會遊水,縱使會遊水的,因有甲衣、兵器在身,怕也撐持不住。”


    辟疆沉吟一下,抬頭說道:“若是長耗下去,莫說別的,單是糧草,隻怕也拖不起。”


    “殿下勿憂。”田忌把握十足,“微臣夜觀天象,近日魏境並無雨水。眼下酷熱難當,暑旱已久,河水一日淺過一日,旬日來水位已降尺許。若是不出微臣所料,不出五日,水位必會再降尺許。那時渡河,莫說龍賈重傷在身,縱使他身強體健,微臣也必擒他於馬下。”


    “嗯,”辟疆點頭道,“如此甚好!魏武卒驍勇善戰,所向披靡,此番若不是魏王失德於天下,秦、趙、韓三國圍攻,父王也不會與魏交惡。田將軍,此陣勝負非同小可,父王因此夜不成寐啊!”


    “微臣請殿下轉奏陛下,就說旬日之內,微臣必破魏陣,直驅大梁,三月之內,即押魏罃凱旋迴朝,由陛下問罪!”


    辟疆正欲說話,忽見對麵堤上飛下一騎,直衝河邊,當下扭頭,目不轉睛地望著那人。


    田忌與眾將也都看到了,目光齊射過去。來騎馳近,眾人看清是魏軍傳令軍尉。快馬衝到河邊,在水邊稍作猶豫,策馬涉入河水。眾人正自驚疑,來人已至河心。眼見河水漫至馬頭,軍尉陡然勒住馬頭,朝岸上大叫:“齊將看好,大魏先鋒龐將軍特下戰書!”取出長弓,搭上響箭,“嗖”一聲射出。


    響箭在一陣唿哨聲中落至岸邊。早有兵士揀起響箭,交予聞訊趕至的軍尉。軍尉不及細看,飛也似的直奔高台,大聲稟道:“報,魏軍先鋒戰書!”


    魏軍連遭敗績仍敢下書挑戰,且又恰在太子殿下勞軍之際,田忌心頭咯噔一沉,眼角掃向站在一側的參將。參將穩步下台,從那軍尉手中取過響箭,迴到台上,雙手呈予田忌。


    田忌接過響箭,拔出箭矢上的響哨,從中取出一團絲帛,果是戰書,上寫“田忌大將軍親啟”,展開一看,上麵寫道:


    〖傳聞大將軍百戰不殆,名冠列國,在下既驚且歎。在下所驚者,似大將軍這般庸才,如何也能名冠列國?在下所歎者,大將軍百戰不殆之說,今日將要終結於濟水岸邊!為此一驚一歎,在下奉勸大將軍,若是三日之內罷兵迴齊,納表請罪,大將軍不僅可保一世英名,清清濟水也可免於血汙;大將軍若是一意孤行,定要決出高下,在下當於三日之後以雄師三萬設陣恭候!大將軍隻要識出吾陣,在下即刻俯首請降;大將軍若是不識,在下有言在先,大將軍有何閃失,休怪在下冒犯!何去何從,請大將軍自裁,在下恭候迴書!


    大魏三軍先鋒龐涓恭呈〗


    田忌閱完,臉色由白而青,由青而紫,拳頭握得格格作響。


    辟疆不無驚異地望著他道:“田將軍?”


    田忌隨手將戰書遞予辟疆。


    辟疆看過,心頭一震:“龐涓?此人怎成魏軍先鋒了呢?”轉向田忌,苦笑一聲,“看來,這一次田將軍遇到對手了。”


    “對手?”田忌冷笑一聲,拳頭捏得格格直響,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田忌的對手尚未生出呢!”略頓一頓,“哼,先鋒也配下戰書!殿下看好,三日之後,微臣一定踏破敵陣,將姓龐這廝活擒過來,碎屍萬段!”


    辟疆卻似沒有聽見,兩眼依舊落在龐涓的戰書上,半是自語,半是征詢:“奇怪,此人謝絕父王恩賜的上卿之位和百金重賞,卻在此處充當小小先鋒,究竟是何用意?”


    田忌卻從鼻孔裏哼出一聲,轉對身邊參將:“迴複龐涓,憑他擺出什麽陣勢,三日之後,叫他伸長脖子守於陣前,恭候本將前去斬首!”


    “末將得令!”


    黃池城中,在靠近西北側的一處大宅院裏,數百名受傷武卒或躺或坐,十幾名隨軍疾醫一刻不停地實施救助,間雜其中的是上百名誌願護理的女人和蒼頭。兩個收屍的蒼頭守在門口,隻要疾醫判定哪位兵士死亡,他們就會即刻啟動,將亡者抬出院子。


    這是一個充滿疼痛與哀傷的場所,但沒有人喊疼,也聽不到呻吟。大魏武卒個個都是血性漢子,何況還有女人在場。


    幾人匆匆走進院子,打頭的是三軍先鋒龐涓,跟在其後的是中軍參將和隨身護衛。


    看到將軍到來,滿院竟是無人響應,似乎他們是一群不速之客。龐涓知道,魏軍屢戰屢敗,將士心中頗多怨氣,尤其是這些因將軍無能而有傷在身的兵士。


    中軍參將急了,跨前一步,大聲叫道:“諸位將士,陛下欽點的三軍先鋒龐涓將軍看望大家來了!”


    聽到“陛下欽點”四字,眾傷員的表情更加冷漠,有人歪頭重重地“呸”出一聲,將臉轉到另一邊。隻有旁近一個正在為傷者診治的疾醫起身見禮,被龐涓擺手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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