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惠文公輕歎一聲:“唉,如此好書,竟這樣毀了,寡人甚感惋惜!”


    “君上不必惋惜,微臣書中所述,淨是魏國之事,不合秦國之情。”


    “愛卿錯了,”惠文公笑道,“秦魏比鄰而居,寡人若不知魏,豈不成了瞎子?”


    公孫衍也是一笑:“聽君上說話,真是一件快事!”


    “寡人聞知前相白圭治國有方,愛卿隨從白圭多年,定然熟悉這些方術。先君新法雖說不可變更,愛卿倘有治國良策,隻要是利國利民,寡人倒還可以做主。”


    “若是此說,微臣倒有一個想法。”


    “愛卿請講。”


    “秦得河西和商於,新增方地千餘裏。新法雖說獎勵耕織,然而,僅憑秦國原有屬民,勢必力不從心。微臣以為,君上可以詔告天下,凡是願意赴秦墾荒種地的,可免其十年賦役。三晉之民多有不堪重負者,一旦聞知,必攜家拖口,趕赴秦地墾荒——”


    公孫衍未及說完,惠文公已是興奮地一拳砸於幾案上,脫口讚道:“善哉此言!地是死的,民是活的。天下在民而不在地,有地無民,等於無地,有民無地,卻可以奪地。”


    “君上聖明。”公孫衍接道,“這樣一來,秦國荒地得拓,三晉良田荒蕪,隻此一進一出,勝負判矣。”


    “是是是,”惠文公連連點頭,“愛卿這是釜底抽薪之術,甚妙!這樣吧,”轉向樗裏疾,“樗裏愛卿這就擬道詔書,寡人加璽,明發天下。愛卿可以這樣擬文,凡列國赴秦墾荒之民,寡人不問地位貴賤,一律以秦民看待,凡在秦地懇田二十畝者,免賦役十年,超出二十畝,每增加十畝,增免一年,超出一百畝,按斬敵三首記功一次,賜爵一級,超出兩百畝,按斬敵五首記功一次,賜爵兩級。嗯,還有,對於那些一無所有的貧民,隻要申請,寡人借以糧食、工具,三年之後待其豐收,照所借之數償還,寡人不取任何利息。”


    樗裏疾應道:“微臣領旨。”


    公孫衍甚是驚愣。他不過提出一個設想,至於如何去做,真還沒有細想。惠文公竟在片刻之間做出決斷,且考慮得如此細微,似是早有預謀一般,著實讓他佩服。


    公孫衍正自發怔,惠文公的聲音又傳過來:“這是大事,更是國策,就由兩位愛卿共同承辦。”


    公孫衍、樗裏疾拱手道:“微臣遵旨。”


    惠文公話鋒一轉:“公孫愛卿,寡人今日到你府上,卻不是為這事來的。”


    “可為河西之事?”公孫衍想了想,小聲問道。


    “不完全是。”惠文公語氣中不無憂慮,“不過,河西之事的確嚴重。寡人粗略算過,單是魏國權貴就有數百家,哪一家都有十數口,若再算上仆從,隻怕不下十萬眾。河西讓魏人治理六十年,民眾已習魏製,陡然讓他們改行秦法,的確是難。愛卿熟知河西,可有妙策?”


    “微臣聽說先君變法是分兩步走的,第一步行過數年,再行第二步——”


    惠文公眼睛一亮:“愛卿是說,河西改製也分兩步走?”


    “微臣以為,對待河西之民,不可強製,可先懷柔,讓他們有條活路,嚐到做秦民的好處,然後再行秦製。對於那些魏國權貴,更要懷柔。這些人大多知書達理,多才多藝,是民中精英,若將他們一概鏟除,於國於民都是傷損。而且,今後再得魏地,魏民因無退路,必會上下一心,誓死抵抗。”


    惠文公沉思有頃,緩緩點頭:“就依愛卿所言。寡人這就頒旨,凡是魏國權貴,隻要服從秦法,願做寡人的順民,寡人這就歸還其原有財產的一半。至於這個帶頭起事的吳青,聽說愛卿與他相熟,煩請愛卿修書一封,招撫吳青。吳青若是願意接受招撫,寡人不僅既往不咎,且也歸還他家的一半財產。如果此人願為寡人做事,寡人也可視才量能,給他一件事做,愛卿意下如何?”


    公孫衍跪地叩道:“微臣代吳青及河西臣民,叩謝君上隆恩!”


    惠文公扶起他道:“愛卿快快請起,要謝,也該寡人謝你才是。無論是魏人、秦人,隻要住在河西,都是寡人的子民,寡人總不能讓自己人去打自己人吧!”


    公孫衍由衷歎道:“秦國有君上,真是秦人之幸啊!”


    惠文公笑道:“寡人有愛卿,也是寡人之幸啊!嗯,公孫愛卿,寡人此來,是另有一件大事請教愛卿。”


    “微臣恭聽。”


    “你見過惠施嗎?”


    公孫衍搖頭道:“微臣聽說過此人,隻是未得機緣相見。”


    “愛卿聽說他什麽嗎?”


    “此人能言善辯,在稷下時向名嘴公孫龍叫板,二人激辯兩日,聽眾盈門。後來聽說他在安邑當街攤出《觀物十事》,微臣正欲求教,他卻被太子殿下請進貴門。”


    “今日看來,此人還不隻是能言善辯,而是一個大才喲!”


    “什麽大才?”樗裏疾撲哧笑道,“他的《觀物十事》,微臣也聽說了,淨是胡扯。這是一個怪人,魏王用他治國,隻怕越治越亂了。”


    惠文公眉頭微皺,白他一眼,緩緩說道:“看事不能隻看表麵。惠施為相,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遷都,此舉大不尋常!”


    樗裏疾辯道:“魏王遷都,分明是害怕我們打過河去。”


    惠文公走到地圖前,指著圖道:“你們看,魏國國土分為兩塊,一塊在中原,以大梁為核心,另一塊在河東,以安邑為核心,中間被韓國攔腰切斷。中原千裏沃野,人口密布,農商發達,而河東多為山地,並無迴旋餘地。魏都東遷,一可壯大國力,二可避我鋒芒,三可與山東列國角逐中原。古人有言,得中原者得天下,魏避實就虛,中原逐鹿,從長遠來看,不失為一步好棋。”


    公孫衍不無歎服道:“君上看得深遠,微臣拜服。”


    “不過,”惠文公話鋒一轉,“魏都如果東移,河東這邊自是鞭長莫及,在寡人則是機會。兩位愛卿,你們說說,寡人又當如何把握這一機遇?”


    樗裏疾接道:“微臣認為,我可趁機收複陰晉。”


    “收複陰晉?”惠文公點點頭,“嗯,陰晉是要收迴,隻是——怎麽收迴,你們二位可有高見?”


    “微臣認為,”公孫衍應道,“陰晉並不緊要,緊要的是東出之路。”手指地圖,“君上請看,秦偏居關中,東出之路隻有兩條,一是出臨晉關,二是出函穀關。出臨晉關要強渡河水,雖可在此架橋,橋梁卻是易毀之物。再說,大軍渡大河,曆來為兵家所忌,一則容易半渡受擊,二則是過河之後,不得不背水而戰。函穀之路卻無需渡河,我若直接控製函穀關、崤關,就可直達洛陽,製約周室,同時卡斷韓國的武遂之道,進可直逼中原,退可保衛關中。”


    “不瞞愛卿,”惠文公接道,“寡人所思也是函穀。若得函穀,南有武關,東有函穀關和河水兩道天險,秦即成為四塞之國,寡人可以高枕無憂矣。隻是——”略頓一下,“函穀關、陰晉均由魏將張猛鎮守。從河西之戰看出,此人是個將才,不好對付。陰晉、函穀均是險地,易守難攻不說,又能互相策應,若要取之,的確棘手。公孫愛卿可有良策?”


    “微臣有一計,函穀、陰晉唾手可得。”


    “愛卿請講。”


    公孫衍侃侃說道:“繼續利用魏侯稱王之事。魏侯稱王,最不舒服的是韓、趙兩國。兩國原來害怕魏國,但河西一戰,大魏武卒威風不再,名分之爭漸次顯示。微臣以為,君上可派使臣曉諭周天子,以周天子名義詔令魏王放棄王號。魏王必定不肯,此時,君上就以討逆為名,結約趙、韓兩國,征伐魏國。若是三國同時起兵,魏王必是應接不暇,無力照顧函穀。至於這個張猛,微臣自有辦法應對。”


    惠文公點頭道:“愛卿所言甚是。”思忖有頃,“不過,趙、韓兩國也不單是名分之爭。這件事兒可以定下,由公孫愛卿籌劃方案,樗裏愛卿安排朝見周室,出使趙、韓等一應事宜,共約伐魏。可對韓、趙承諾,伐魏之時,韓人所占土地,歸韓,趙人所占土地,歸趙!”


    第二日,惠文公連頒數詔,一是獎勵流民赴秦墾荒,二是安撫河西的原有貴族,歸還其原家產的一半。公孫衍特別捎書給吳青,向他指明出路。吳青看到活路,也就放下武器,接受招撫。為示誠意,吳青使屬下將自己綁了,親至鹹陽向惠文公請罪。


    惠文公聞訊大喜,迎出殿外,親手為他解下繩索,攜其手上殿,當殿赦免他無罪,詔令將其部眾選出精幹的改編為秦卒,晉封他為官大夫兼千夫長,攝少梁守尉。


    與此同時,三路使臣浩浩蕩蕩,分別奔向洛陽、邯鄲和新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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