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師弟看到師兄、師姐打外麵迴來,手中似是提著東西,敢問師兄是何寶物?”


    “寶物?”童子嘻嘻一笑,“哪來寶物呀?今兒一大早,蟬兒姐扯我與她趕到崖下,撿什麽竹簡!”


    龐涓大驚:“撿迴來沒?”


    “有本師兄出麵,還能撿不迴來?”童子瞄他一眼,嘴角上一掀一掀,做出一副怪樣,“不瞞你說,蟬兒姐撿到一捆,師兄我也撿到一捆。嗬,崖下星星點點,到處都是,累得我呀,甭提了。”


    龐涓拿手比劃一下:“有這麽多嗎?”


    童子點頭道:“差不多吧。”


    龐涓怔在那兒,自語道:“笨呐你,為什麽不拿火燒掉呢?”


    童子聽得清楚,嘻嘻又是一串笑,順口接道:“龐師弟,倒是讓你猜對了。我們一拿迴來,先生就讓師兄我拿火燒了,火好大呢!”


    “什麽?”龐涓大驚道,“你再說一遍!”


    童子提高聲音:“先生吩咐本師兄將兩捆竹簡一把火燒了!”


    龐涓似乎不相信:“真的嗎?”


    “咦,”童子瞪他一眼,“你是信不過本師兄?是大師兄我親手燒的,還能有假。”


    “信信信。”龐涓連聲打揖,與童子胡亂搭訕幾句,揚手走開。


    “燒掉了?”龐涓一邊走,一邊自語,“不對呀,先生為何一定要燒呢?依先生為人,若是不想授予別人,這世上任誰也取不去。他若想授,即使燒掉也是枉然。因而先生完全沒有必要去燒。”


    “可事實是,先生燒了。”龐涓頓住步子,細細思忖,“大師兄不會騙人,所燒必是真的。看來,先生是鐵心燒掉此書呢!還有,先生讓大師兄在光天化日之下抱到室外去燒,分明是要做出樣子給人看。先生授予我書,這樣子自是做給我的。先生為何這般做呢?難道先生真的是猜透了我的心,也是真心將此寶書授予我一人嗎?抑或是,先生見我沒有還書,生我氣了,這才故意將書燒掉?”


    龐涓七想八想,終也未能想出個所以然來,倒是把自己想亂了,苦笑道:“管它呢,是先生自個兒燒的,又不是我燒的。再說,先生燒掉也好,否則,此書留在穀中,我必睡不安穩。”


    這樣想著,龐涓心裏完全釋然,忖道:“好了,先生這裏風吹雲散,相安無事,我也該瞧瞧自家的寶貝去。”


    龐涓一路哼著曲子,誌得意滿地走向雄雞嶺。


    心裏坦然,龐涓也就沒再繞彎,直奔那棵大樹,但見現場一片狼藉,顯然有人來過。


    龐涓這一驚非同小可,臉上血色全無,急急走到樹洞前,伸手入洞,卻摸到一堆豬糞。


    龐涓心急如火,顧不上汙穢,將所有豬糞從洞中掏出,扔到外麵,又在洞裏探尋多時,隻摸出筆墨硯台及幾片他用剩下的空白竹簡,獨不見自己親手抄錄並精心串裝的《吳子》一書。


    樹洞不大,容不下一人。龐涓把凡是能尋的地方盡皆探尋一遍,再無一片竹簡。龐涓真正急了,如瘋子般在大樹周圍狂尋一陣,竹簡蹤影皆無,竟是不翼而飛了。


    一番急躁過後,龐涓漸漸冷靜下來,迴到樹洞前,一邊觀察,一邊思索:“此地極是隱秘,鬼穀中從未有人來過。再說,這幾日我也未曾露出破綻,孫賓、張儀、蘇秦三人也應該不知。”看向手中殘留的豬糞,又瞄一眼現場的狼藉之狀,靈感忽至,“這樹洞裏哪來的豬糞?會不會此地是個野豬窩,野豬看到巢穴被占,一怒之下,將我的竹簡叼了去?嗯,倒是有可能,待我尋尋看,或是這頭該死的野豬叼走了。”


    沒尋多久,龐涓果然在林中發現豬蹄印,大喜過望,抽出寶劍,沿蹄印一路追到溪水邊,不見蹤跡了。


    龐涓洗過身上汙穢,在溪邊一塊石頭上坐了一會兒,不無沮喪地迴到草舍,盤腿坐在榻上,再入冥想。


    陡然,龐涓的腦海裏閃過一念:“除先生之外,鬼穀中並無他人知曉此事。難道是先生嗎?會不會是他將兵書予我以後,放心不下,暗中跟蹤我,見我抄寫一個副本,心中不滿,悄悄取去。似乎不對,先生是有道之人,怎會做此下作之事?會不會是先生讓師姐幹的?也不會。如果是師姐,她斷不會在裏麵放上豬屎。這種事情,隻有張儀幹得出來,可兵書之事,先生是絕不會讓張儀知道的。會不會是大師兄呢?也不像,如果是大師兄做下此事兒,白日那副天真模樣他絕對裝不出來。還有,師姐與他好不容易才將竹簡撿迴,先生為何一定要燒掉它呢?”


    龐涓越思越想越糊塗,一挺身站起:“不想了,我且問問先生去,看他是何話說。”


    龐涓趕到鬼穀子草堂,見玉蟬兒站在門外,揖道:“請問師姐,先生在否?”


    “在。”


    “請師姐稟報先生,龐涓求見。”


    玉蟬兒淡淡說道:“去吧,先生這在候你。”


    聽到是在候他,龐涓又吃一驚,忐忑不安地走進草堂,果見鬼穀子端坐於席。


    龐涓撲通跪下,叩道:“弟子叩見先生。”


    “起來吧。”


    “弟子不敢。”龐涓叩道,“昨日丟失寶書,弟子難受不已,一夜不曾睡去。方才聽說師兄、師姐已將吹落的竹簡尋迴來了,弟子略有所安,特來向先生請罪。”


    鬼穀子緩緩說道:“就丟書來說,有罪的是風,不是你,你何必請罪?”


    “先生說的是,可——書是弟子所借,弟子——”


    “唉,龐涓呐,”鬼穀子輕歎一聲,板起麵孔,若有所指,“請你記住為師的話:無心犯錯,錯再大,也是小錯;有心犯錯,錯再小,也是大錯。大錯也好,小錯也罷,若肯悔改,也都不怕,怕的是將錯就錯,一錯再錯啊。”


    龐涓叩首泣道:“先生教訓,弟子銘記於心。”


    鬼穀子苦笑一聲:“不要銘記了。你能記住一點,也就是了。”


    “先生,”龐涓抬頭,“弟子有一事不明。”


    “說吧。”


    “聽說先生竟將尋迴來的竹簡付之一炬,弟子實在想不明白。”


    “何處想不明白?”


    “《吳起兵法》既是兵學聖典,先生為何一定要……毀掉它呢?”


    “好吧,”鬼穀子侃侃說道,“你既問出來,老朽這就告訴你。吳子贈書之時,曾對老朽留言,此書許傳一人,許讀三日。老朽已經傳授予你,也已許你熟讀三日,已是兌現諾言,此書亦無用處了。老朽焚之,不過是將其返還吳子而已。”


    龐涓鬆了一口氣:“原有這個說法,弟子不知。弟子隻是覺得,如此好書,毀掉當真可惜了。”


    “唉,龐涓呐,”鬼穀子又是一聲輕歎,“老朽這對你說,好書在好讀,好讀在好悟。心存雜念,隻讀不悟,再好的書,亦是無用。”


    龐涓垂下頭去,喃聲說道:“弟子謹記先生教誨。”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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