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樗裏疾爆出幾聲長笑,“我道是何人向陳兄叫板呢,卻是公孫衍。在下聽說,此人不過是個相府家奴,如何能成?”


    “不瞞樗裏兄,”陳軫壓低聲音,“此人倒沒什麽,關鍵是那個朱威,陛下偏聽他的。”


    “這個好辦,”樗裏疾笑道,“陳兄若有此意,在下可助陳兄一臂之力,除去此人!”


    “樗裏兄是說……”陳軫大睜兩眼,“朱威?”


    “不不不,”樗裏疾連連擺手,“朱大人是王親,在下豈敢?在下指的是那個公孫衍。”


    “此話當真?”陳軫急不可待了。


    “咦,陳兄這是信不過在下嗎?”


    “哪裏,哪裏。”陳軫抱拳道,“在下謝過樗裏兄。請問樗裏兄,此事若成,叫在下何以迴報?”


    “此等小事,在下安敢奢求迴報?”


    “有來無往非禮也,樗裏兄不必客氣,若有所求,但講無妨。”


    “上大夫有此美意,在下也就直言以告了。”樗裏疾拱手揖道,“不瞞陳兄,君上新立,欲與陛下重修舊好,睦鄰而居。在下奉詔來使,唯有此意,陳兄若能在陛下麵前多多美言,讓在下不負使命,在下也就心滿意足了。”


    “若是此事,”陳軫鬆下一氣,迴揖道,“在下一定鼎力相助。”


    “多謝陳兄!”


    聽完陳軫詳細講過秦宮內情,魏惠王甚是興奮,大半夜未能睡去,一直在琢磨如何利用這千載難逢之機光複河西。魏惠王知道,眼下時機雖好,作為君王,他卻急切不得。一則他要觀望一下惠文公,看他是否真如陳軫所說,是個誅殺異己、不會用人、獨斷專行之人;二則他要在開戰之前,做好充分準備。


    這個準備不是財力,不是人力,而是人才。秦孝公能得河西,因為他有公孫鞅。而他手中,眼下除去陳軫之外,真還劃拉不出一個大才。公子卬不必說了,朱威的忠誠是沒說的,幹點實務也是沒說的,但要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真還差公孫鞅一大段距離。


    即使陳軫,也是讓他頭疼。說實在的,他觀察陳軫有些年頭了。此人用起來順手,且似乎總能摸透他的心思,知道他何處癢癢,但在大事上屢犯糊塗,指靠不住。前番聽他幾次,哪一次都讓他心有餘悸。先是稱王,後是伐秦,再後是結秦伐衛,再後又是……


    魏惠王實在不敢再想下去。


    更讓他頭疼的是太子申。若論年齡,太子申已逾而立之年,被正式立為太子也有十幾個年頭了。然而,十幾年來,太子申似乎一直沒有長大,什麽國事都不願管,什麽心都不願操,比秦國新君嬴駟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秦國將來真的斷送在嬴駟手中,那麽,魏國也就可能斷送在太子申之手,而這一點是他無論如何也不願看到的。雖說眼下自己身體尚好,但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秦孝公的突然駕崩讓他真切感受了這種可能。


    魏惠王越想越是睡不著。次日晨起,魏惠王早早起床,二話不說,使毗人傳來太子,說要與他共進早膳。


    這是前所未有之事。太子申忐忑不安地走進禦膳廳,遠遠望到魏惠王已經候在那兒,趨前叩道:“兒臣叩見父王。”


    魏惠王一反常態,不無慈愛地望著他,微微一笑,指著對麵的席位:“申兒,坐吧。”


    因有前麵釣魚之事,太子申本以為要挨父王一頓臭罵,卻未料到父王竟然這般慈眉善目地待他,真還有點受寵若驚,遲疑有頃,方才坐下,卻不敢擅自提箸。


    魏惠王見他遲遲不動,親自動手,夾起一隻蛋卷,放到太子申碗中:“申兒,嚐嚐這個。”


    太子申急起箸,將蛋卷塞進口中,嚼也不嚼就一口吞下。也是咽得急了,蛋卷竟然卡在嗓眼裏,噎得太子申直伸脖子。毗人看見,趕忙端過一杯清水,太子接過喝下,方將蛋卷強壓下去。


    望著太子申的狼狽樣兒,惠王撲哧笑道:“申兒,你平日也是這般吃飯的?”


    太子申緩過一氣,迴個笑道:“迴父王的話,兒臣吃得有些急了。”


    “申兒,自今日始,你就與寡人一道用膳吧。”


    太子申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望著惠王。


    “哦,你不樂意?”


    太子申趕忙以指叩案:“兒臣叩謝父王厚愛。”


    惠王再向他的碗中夾些菜肴,不無慈愛地盯住他道:“申兒,吃吧。”


    看到父王毫無責備之意,太子申這才寬下心來,靦腆一笑,大起膽子夾起一隻鴿蛋,輕輕放在惠王麵前:“父王,您也請。”


    惠王接過鴿蛋,嗬嗬笑道:“申兒,你這隻鴿蛋,父王吃了。”話音落處,將鴿蛋一口吞下,竟也沒有咀嚼,直接咽下肚去。


    太子申心裏一酸,眼中盈出淚花。


    “申兒,”惠王遞過一隻絲絹,“來,擦擦,吃飯要緊。”


    太子申點頭,接過手絹,擦幹淚花,埋頭吃飯。


    父子二人笑語晏晏地用過早膳,又沿後花園的石徑信步漫遊。毗人遠遠跟在後麵。


    走有一程,惠王問道:“申兒,這些日裏你都忙活什麽?”


    “迴稟父王,兒臣遇到一個奇人,相談甚篤。”


    “哦,”惠王笑了,“是何奇人,你說予父王聽聽。”


    “我這說了,隻怕父王笑掉牙。”太子申笑道,“此人言論驚世駭俗,譬如什麽‘飛矢不動’‘萬物皆同’‘連環可解’諸類,兒臣初時甚不明白,與他論辯,可辯來爭去,此人竟然自圓其說,且講得頭頭是道,讓兒臣不得不服呢!”


    “嗬嗬嗬,”惠王樂了,“你說的這人,可是宋國惠子?”


    太子申驚愕:“父王也知此人?”


    “聽說過他。”惠王微微點頭,“去年此人在齊國稷下學宮與一個名叫公孫龍的人辯證名實,將對方駁得啞口無言。公孫龍也算是聞名列國的鐵嘴,這樁公案自然也就不脛而走,傳遍天下了。”


    太子申不可置信地看著惠王:“父王日理萬機,竟還熟知百家學問,實讓兒臣歎服!”


    “唉,申兒,”惠王長歎一聲,“這個家不容易當呀!坐到那把椅子上,寡人不僅要知道柴米油鹽,更要熟知百家學問。”又走幾步,猛地想起什麽,“說起此事,倒是提醒了寡人。惠子經此一辯,也算是天下名士了,此番他來我邦,寡人不能不見一麵。申兒,何時見到惠子,你可打聲招唿,就說寡人這幾日裏一定抽個時間,向他討教名實之論。”


    “兒臣一定轉告惠子。”


    “還有一事,”惠王停住步子,望著太子申,“寡人也想聽聽你的看法。”


    “兒臣恭聽。”


    “白相國辭世將近兩年,相國之位一直空懸,百官無人節製,內政、外交諸事繁冗,寡人手忙腳亂,深感力不從心。常言說,‘國中不可一日無相’,看來,此言非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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