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公甚是滿意,指著它們笑對竹遠道:“竹先生,你看它們如何?”


    竹遠拱手應道:“迴稟君上,匹匹都是良馬。”


    惠文公似吃一驚:“難道沒有一匹堪稱寶馬的?”


    “那就要看君上如何看待這個‘寶’字了。”


    “請先生詳解!”


    “君上若以駕車遊樂、騎射田獵為寶,則它們匹匹可稱寶馬。君上若以日行千裏、馳騁天下為寶,它們隻配稱為良馬。”


    惠文公沉思有頃,朝竹遠深深一揖:“竹先生,說得好哇!不瞞先生,寡人請先生來此觀馬,等的就是先生這一句話。寡人新立,矢誌振作,可惜胯下馬力不濟,難以圖遠。寡人為求日行千裏之馬,夜不成寐。此番進山,請到二位先生,實乃寡人洪福。常言道,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今有二位伯樂在側,寡人複何憂哉!”


    竹遠還禮道:“君上如此厚望,草民實不敢當!”


    “竹先生不必客套。寡人求馬之心甚切,今召先生來,是想請教先生,寡人如何方能覓到千裏良駒?”


    “求馬之途,無外乎兩條。一是勞師動眾,遍訪天下,二是修好馬廄,備足草場,使馬無拘束之感,有馳騁之所,坐等千裏馬上門。”


    “竹先生之言甚是。您看這樣如何,寡人這就詔告天下,列國士子凡有一技之長者,皆可赴秦一展抱負。凡來秦士子,寡人必虛位以待,量才聘用。寡人另將列國驛館辟出一部分,擴建為士子一條街,多設館驛,專門款待天下士子。”


    “君上有此誠意,天下寶馬必接踵而至。”


    “寡人所求,不是良馬,而是千裏馬。至於能否求得,就要仰仗二位的慧眼了。”


    “君上求賢若渴,修長敢不效力?”


    正在此時,一騎飛至,公子華翻身下馬,叩於地上:“微臣叩見君上!”


    “愛卿平身。”


    “謝君上!”公子華起身,欲言又止。


    “說吧,這兒沒有外人。”


    “稟報君上,魏使陳軫迴國去了。”


    “陳軫?此人早該迴去了。”


    “君上所言甚是,隻是陳軫此番迴去,走得卻是匆忙,似有急事。”


    “哦?”惠文公怔了下,“知道所為何事嗎?”


    公子華搖頭:“昨晚人定時分,有人交予陳軫一封密信。陳軫看過,當即叫人備車,星夜啟程走了。微臣在想,定是魏國發生大事,不然的話,陳軫不會如此急切。”


    “樗裏愛卿,”惠文公思忖有頃,轉對樗裏疾道,“此番先君駕崩,寡人新立,魏王不計前嫌,特遣上大夫陳軫問聘,寡人甚為感懷。有來無往非禮也,愛卿可代寡人出使魏國,一是答謝魏王厚情,二是向魏王轉達寡人問候,就說寡人願與魏王盡釋前嫌,締結睦鄰盟約,互通關貿,惠澤兩國。”


    “微臣遵旨!”


    “樗裏愛卿,此行還有一個使命,你可知道?”


    “勸說公孫衍前來秦國。”


    惠文公連連搖頭:“勸字不妥,是請。記住,明請不行,暗請;軟請不行,硬請。總而言之,你隻能有一個結果——不可讓他待在魏國,為魏所用!”


    “微臣遵旨!”


    “還有,這個陳軫是個人物,若有機會的話,可以助他做魏國相國。”


    樗裏疾似乎沒聽明白:“君上是說,助陳軫做魏國相國?”


    “是的。”惠文公點下頭,轉對公子華,“小華,你也去,隨上大夫見見世麵。”


    公子華拱手道:“臣弟遵旨!”


    安邑城外的官道上,陳軫一行數輛馬車正在朝安邑疾馳。正行之間,車隊突然停頓,前麵一陣混亂。


    陳軫從車中探出頭來,大聲責問:“怎麽迴事?”


    隨行軍尉迴馬過來:“迴稟大人,幾輛牛車擋在前麵,不肯讓路。”


    陳軫不無氣悶地跳下車子,跟著軍尉直走過去,果見幾輛牛車不緊不慢地卡在大道中間,將路堵得死死的。幾個軍卒已經走到最前麵一輛牛車上,扯住一頭黃牛。另一軍卒正與趕車的糾纏。陳軫放眼看去,那趕車的是個中年男子,四十多歲,瘦長個頭,書生氣十足,手中拿著一冊竹簡,顯然對那個糾纏他的兵士不屑一顧。


    幾輛牛車既舊且破,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每輛車上套著一頭黃牛,走在最前麵的是頭老犍牛,脖子上掛著個鈴鐺,牛頭一擺,叮當作響。除第一輛車上的這位中年男子外,其他牛車上並無禦手。


    軍尉走上前去,大聲嗬斥:“你是何人,竟然在此擋道?”


    中年男子瞥他一眼,慢騰騰道:“你這人好生無理!你走你的道,我走我的道,談何擋道?”


    “咦,”軍尉來勁了,“好生無理的是你!你的牛車走在前麵,占住大道中間,不是擋道又是什麽?”


    “謬矣,謬矣!”中年男子連連搖頭,“好生無理的是你!我的牛車在先,你的馬車在後。我的牛車走在前麵,你的馬車走在後麵。我的牛車在向前走,你的馬車也在向前走,為何能說我的牛車擋道了呢?”


    軍尉被這個中年男子的這番話攪暈頭了,愣怔半天,方才轉過彎來,學著中年男子慢條斯理的樣子較起真來,晃著腦袋道:“你——這麽說吧,我們的馬車跑得快,你的牛車走得慢;走得慢的牛車擋在跑得快的馬車前麵,跑得快的馬車無法超越,走得慢的牛車就叫擋道,懂嗎你?”


    “謬矣,謬矣!”中年男子連連晃動腦袋,大聲叫道,“飛鳥不動,飛矢不行,何況是牛車馬車?”


    “什麽飛鳥不動?”軍尉火起了,“今兒老子偏就叫你動!來人,將他的牛車掀到路邊去!”


    幾個士兵衝上前去,眼看就要朝路邊掀車,中年男子大叫起來:“什麽禮儀之邦?你們魏人簡直就是一群強盜!”


    眼見眾人就要動手,陳軫重重咳嗽一聲,走到男子跟前,衝他們略略擺手。


    眾兵士停住。


    陳軫將中年漢子打量半晌,緩緩問道:“先生可是宋國的惠子?”


    “子不敢當,”惠施也瞄他一眼,“在下正是宋人惠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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