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不知是誰笑道:“嘿,還甭說,他們二人,真是匹配哩!”


    有人接道:“對對對,結巴配跛腳,天作之合呀!”


    眾人又是一番哄笑。


    蘇虎耳根發熱,怔有半日,方才愣過神來,恨恨地剜了麻姑一眼,轉向僵在那兒的蘇秦,大聲吼道:“愣個什麽?快進洞房!”


    幾個小夥子扭住蘇秦,正欲將他強行送入洞房,蘇秦陡然來了無窮力氣,兩臂猛甩一下,掙脫出來,一個轉身,兩隻大眼怒視蘇虎,似要噴出烈焰。


    眾人見狀,無不驚愕。蘇虎也是一怔,不過,馬上也就轉換過角色,逼視蘇秦道:“你小子,敢這樣瞪我?”話音落處,一步一步逼近蘇秦,欲將他逼入洞房。


    蘇秦本能地後退,目光卻是絲毫不讓。蘇秦此前雖不聽話,卻從未如此頂撞,何況又是在這涉及蘇家麵皮的重大場合下。想到近些日來蘇秦的所作所為,眼下又如此不顧體麵,蘇虎一時氣得昏了,竟也忘了是蘇秦的大喜日子,順手抄起頂門棍子,高高揚在空中。


    蘇秦竟是毫不閃避。蘇虎顫了兩手,朝前猛地一衝,劈肩打下。眼見蘇虎動了真的,站在蘇秦身邊的大哥蘇厲猛地扯過蘇秦胳膊,將他一把拉開。蘇虎一棍打空,身體失去平衡,一個踉蹌,額頭剛巧撞在堂案角上,頃刻倒地,鮮血流淌。


    看熱鬧的見鬧出人命來了,哪裏還敢哄笑,齊圍上去搶救,堂中一片混亂。


    蘇秦也是傻了,釘在那兒好一陣子,見蘇虎總算悠悠醒來,眾人也不再顧及他,靈機一動,悄悄挪出屋子,趁亂溜出院子。


    蘇秦一路小跑,趕到渡口,天色已是黑定。蘇秦尋不到船,當即脫去衣服,跳入伊水,泅過河,徑奔洛陽而去。


    蘇秦走進王城時,已是人定。蘇秦趕到貴人居,來到張儀租住的小院,敲門半日,毫無迴應。蘇秦急了,“賢弟、小順兒”等連喊數聲,亦無應答。


    直到此時,蘇秦方才留意院門,見上麵竟然掛著一把冷冷的銅鎖。蘇秦甚覺納悶兒,急尋店家,又敲半日房門。許是由於天氣太熱,店家尚未完全睡去,聞聲開門,見是蘇秦,趕忙揖禮:“是蘇士子,這麽晚了,你還不歇息?”


    蘇秦還過一揖:“請問掌——掌櫃,張——張士子何——何處去了?”


    “張士子收到家信,說是母親病危,連夜走了!”


    蘇秦心中一驚,暗自思忖:“看來,那日先生所言,真還靈驗。我這大喜已是確實。賢弟母親病危,若依先生預言,隻怕兇多吉少!不行,既與賢弟義結金蘭,賢弟之母,亦為我母,我當前去看望才是!”


    想至此處,蘇秦抱拳問道:“請——請問掌——掌櫃,張——張士子家——家——家居何——何處?”


    “聽小順兒說起過,在河西少梁,具體何處,在下也是不知!”


    蘇秦也早知曉張儀家住河西,見他也不知具體何處,揖道:“謝——謝掌——掌櫃了!”


    店家順口問道:“這麽晚了,蘇士子何處安歇?”


    蘇秦麵呈難色:“這——”


    店家二話沒說,從袖中摸出一把銅鑰匙遞與蘇秦:“這是張士子還迴的鑰匙,你先睡下,及至天明,你再還迴來就是!”


    蘇秦接過鑰匙,抱拳謝過,前往西廂房,在自己原來的炕上睡了。


    翌日晨起,蘇秦還過鑰匙,見囊中剩有十幾枚銅幣,想起是張儀給的,遂到街上買了些幹糧和幾雙草鞋,準備前往河西,一則探望張儀,二則徹底離開軒裏。這個家,他實在待不下去了。


    蘇秦掮上幹糧,正欲上路,陡然想起琴師。前一陣子,學宮解散,琴師得閑,給他不少指點,還手把手地教他彈琴。他這一去,不定何時才能迴來,理應向他道別才是。這樣想著,蘇秦就又頓住步子,轉身朝太學方向走去。


    正走之間,迎麵“得得”馳來一輛軺車。這是一條窄街,蘇秦趕忙避至道旁,側身讓車。不想軺車馳至,竟是戛然而止。蘇秦正自奇怪,車上有人叫道:“蘇士子——”


    蘇秦大驚,扭頭看去,喊話之人竟是琴師。蘇秦又驚又喜,趕忙迎上,深深一揖:“晚——晚生蘇——蘇秦見——見過先——先生!”


    琴師緩緩走下軺車,還了一禮,模樣甚是哀傷:“老朽見過士子!”


    見琴師兩眼紅腫,蘇秦甚是詫異:“請問先——先生,何——何事傷——傷——傷悲?”


    琴師見問,再次抹淚,搖頭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蘇秦一怔,急急問道:“何——何人欺——欺負先——先生?”


    “非欺老朽,欺大周天子也!”


    蘇秦愈加驚訝:“何人欺——欺——欺負大——大周天——天子?”


    “唉,”琴師長歎一聲,“前番秦、魏聘親,逼迫雪公主遠嫁燕邦。此番秦人興兵洛水,再次相逼,強聘雨公主。娘娘原本有病,經不住這些傷悲,昨夜駕崩。雨公主不堪相逼,出宮而逃,迄今生死未明——”


    琴師一番話,蘇秦直聽得心驚肉跳,張口結舌,好半日,方才迴過神來:“娘——娘娘駕——駕崩?雨——雨公主出——出走?”


    “痛哉,痛哉!”琴師連連搖頭,“堂堂大周,竟遭蠻夷之邦苦苦相逼,國破家亡,妻子離散,天理何在?天理何——在——”悵然出涕,泣不成聲。


    蘇秦終於明白,洛水岸邊紮下的秦人軍帳,原為逼聘雨公主而來!想到雪公主遠嫁燕邦,雨公主今又逃婚而去,看來,這個天下,即使天子公主,也無半分自由。聯想自己也為逃婚出走,蘇秦同病相憐,由不得一番傷悲,陪琴師落下好多淚水。


    有頃,蘇秦抬頭問道:“先——先生,雨——雨公主出走了,秦——秦人豈——豈肯甘——甘休?”


    琴師抹把淚水,長歎一聲:“唉,大周室,該沒的沒了,該走的走了,他們不肯甘休,又能如何?老朽方才得到音訊,那些秦人,自行拔去營帳,悄悄退去了!”


    蘇秦似也放下心來,望著琴師道:“先——先生,您——您這是——”


    琴師哽咽道:“適才宮正招唿老朽,要老朽為娘娘亡靈奏琴安魂!唉,娘娘愛聽老朽所奏古韻,特別聘請老朽為宮廷琴師,還要老朽教導兩位公主習琴。不想今日所奏,卻——卻為永——永訣!”


    蘇秦恨道:“秦——秦——秦人實——實在可——可惡!”


    琴師拿衣袖擦擦眼淚,搖頭歎道:“唉,世道如斯,徒喚奈何?”再次揖禮,“老朽就此別過,宮中與娘娘永訣去!”


    蘇秦迴一揖道:“先——先生慢——慢走!”


    琴師登上軺車,正要離去,蘇秦忽然想起一事,追上一步問道:“請問先——先生,可知張——張士子家——家住何處?”


    琴師沉思有頃:“照名冊所記,當是河西少梁東郊,叫——叫做張邑!”


    “謝——謝過先——先生!”


    琴師拍拍腦門,連聲說道:“糊塗,糊塗,當真是老糊塗了!方才喊住士子,原為一樁大事,差一點竟又誤下了!”


    聽說是大事,蘇秦也是一怔,正自納悶,琴師已從懷中掏出一隻錦囊,交與蘇秦:“有人托老朽將此錦囊轉交士子!”


    蘇秦趕忙拆開,從中摸出一塊絲帛,上麵卻無他語,隻有一個口訣:“欲改口吃,歌唱吟詠;若欲根治,雲夢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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