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子,”蘇秦連連搖頭,“莫——莫開玩——玩笑,蘇——蘇秦不——不通醫——醫道,如何能——能成?”


    “此言差矣!”張儀嗬嗬一笑,“卿相大人,你看榜文上怎麽說的?‘朝野無論何人,凡能醫好王後玉體者,賞金三百,加官晉爵!’聽見麽?醫好了,賞金加官!醫不好呢?榜文上並無一個罰字,這就是說,卿相大人大可一碰運氣。碰巧了,既富且貴,碰得不巧,想也少不了一根毫發!”


    蘇秦再次搖頭。


    張儀見他毫不動心,思忖有頃,眉頭又動,湊前一步:“不瞞卿相大人,其實在下已知娘娘所患何症,也知如何救治!”


    蘇秦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公——公子既知,何——何不自——自去揭——揭榜?”


    張儀輕歎一聲:“唉,我雖能斷出娘娘之病,也知如何根治,可治病之人,卻是非卿相大人不可呢!”


    “此——此話怎——怎講?”


    “這麽說吧,娘娘深居宮闈,心情必是鬱悶;鬱悶日久,疾患自來。因而在下斷言,娘娘所患之症,必是心病!”


    蘇秦沉思有頃,緩緩點頭。


    張儀侃侃言道:“心病非藥石可治,不然的話,宮中禦醫個個皆是絕頂高手,陛下緣何還要貼出王榜?”


    張儀此話,自也言之成理。蘇秦想了一會兒,望著他道:“這——這與蘇——蘇秦有——有何關聯?”


    “有關聯,有關聯,”張儀迭聲說道,“這可大有關聯呢。常言道,對症下藥,方能除根。娘娘既然久鬱成疾,若要除根,自然需要散鬱解悶。何能解悶?開心一笑!卿相大人飽覽群書,想必知道幽王烽火戲諸侯之事。幽王為何要戲諸侯?為博娘娘一笑!眼下什麽能博娘娘一笑呢?自然是天下最不尋常之人,也或是天下最不尋常之事!何人、何事最不尋常?依在下之見,就是卿相大人您!”


    蘇秦震驚:“我?”


    張儀的語氣極是認真:“卿相大人,你看,凡人掛的是銅鐵之劍,卿相大人掛的卻是木劍;凡人多是金劍正掛,卿相大人卻是木劍倒掛;凡人言辭流利,卻常常大言不慚,卿相大人言語遲鈍,卻往往語出驚人;凡人不思上進,安貧知命,卿相大人卻胸有大誌,不懈以求!大人想想看,天底下最不尋常之人,最不尋常之事,不是卿相大人您,又是何人呢?”


    蘇秦滿麵羞紅,沉聲正色道:“蘇——蘇秦已——已是人——人輕身——身賤,士——士子莫——莫再取——取笑!”


    張儀抱拳深深一揖,語氣不無懇切:“卿相大人說到哪兒去了?事關娘娘鳳體,在下何敢取笑?再說,在下雖愛說笑,正事兒幾曾含糊過?卿相大人身為周室子民,理當為周室解難。娘娘貴為國母,國母有病,大人明知有治而不動,當是不孝;陛下有憂,大人能夠解憂而不施援手,當是不忠。卿相大人,即使您瞧不上眼前富貴,總也不能行此不忠不孝之事吧。卿相大人,在下所說,實非戲言,還望大人明察!”


    望著張儀一本正經的樣子,蘇秦當真猶豫起來。張儀瞧一眼鬼穀子,靈機又動,湊前一步,朝鬼穀子努一下嘴:“卿相大人,那位先生不是算出卿相大人一月之內必有大喜嗎?說話間,一月期限也就到了,卿相之喜應該到來。可喜在哪兒呢?在下尋思,大喜也許就在眼下。此為命數,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哪!”


    蘇秦越發遲疑:“這——”


    “卿相大人若是仍存疑慮,我們何不再去求他一卦?若是卦得兇,大人不去揭榜。若是卦得吉,大人不去,豈不是坐失良機?”


    蘇秦覺得有理,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張儀拍胸脯道:“走走走,卦金在下來付!”不由分說,扯蘇秦徑到鬼穀子跟前。


    張儀摸出一金,朝鬼穀子跟前一擺,抱拳說道:“老先生,在下欲為這位卿相大人再卜一卦!”


    鬼穀子看他一眼:“客官欲占何事?”


    “就占今日吉兇!”


    鬼穀子眼也不抬:“不吉不兇!”


    張儀一怔,旋即轉對蘇秦,朗聲笑道:“聽見了嗎,卿相大人?今日大人不吉不兇,還遲疑什麽?”


    蘇秦跪下來,連拜三拜:“先——先生,張——張士子定——定要晚——晚輩前——前去揭——揭榜,晚——晚輩請——請先生指——指點!”


    鬼穀子順口應道:“既然這位士子讓你揭榜,你去揭下就是!”


    蘇秦打個驚愣:“晚——晚輩不——不通醫——醫術,如——如何救治娘——娘娘?”


    “這倒不難!”鬼穀子嗬嗬一笑,“老朽予你一隻錦囊,你可呈與娘娘,或對其症!”從袖中掏出一隻錦囊,遞與蘇秦。


    蘇秦接過,三拜起身。張儀心中狐疑,卻也想知究竟,又擔心夜長夢多,蘇秦變卦,不由分說,扯上蘇秦徑投王榜走去,邊走邊喊:“諸位閃開,有人揭榜來嘍!”


    正在嚷叫的觀眾聞聲扭頭,見張儀扯著蘇秦朝這邊走來,頓時興奮起來。所有目光齊射過來,眾看客無不讓路。


    在張儀的推搡之下,蘇秦亦步亦趨地走至榜前。麵對王榜,蘇秦仍在遲疑。張儀一不做,二不休,猛力一推,蘇秦已到王榜前麵。眾人齊聲起哄,蘇秦再無退路,眼睛一閉,將手伸向王榜。


    一切發生得過於陡然,幾乎是一氣嗬成。幾個觀望的秦人尚未反應過來,蘇秦已經揭下王榜,被幾名甲士圍在核心。一人飛也似的奔向茶肆:“報,有人揭榜了!”


    司馬錯大吃一驚:“這麽快,茶還沒涼呢!”


    樗裏疾急問:“何人揭榜?”


    “就是方才撞上司馬將軍的那個土包子!”


    司馬錯、樗裏疾皆是一怔,麵麵相覷,似是不可置信:“是他?”


    來人稟道:“這小子是個呆子,結巴不說,根本不通醫道,是隨他一道來的另一個小子硬將他推搡上去的。”


    樗裏疾眉頭微凝:“那人為何推他揭榜?”


    “那小子像是富家子,想必是拿這個土包子尋開心的!”


    司馬錯忽地站起:“走,看看去!”


    二人放下茶杯,急步走過來,遠遠望見王宮正門的朱漆大門已經洞開,四名甲士正簇擁著惶惑不安的蘇秦走向宮門,一大群看熱鬧的人跟在身後。奇怪的是,原先的哄笑聲聽不到了,眾人無不默默地跟在後麵,似是在為一個走向斷頭台的英雄送行。


    蘇秦一行走進大門,大門“咚”地關上。


    看到蘇秦的衣著和惶恐的樣子,再看到眾人的驚愕和哀傷,樗裏疾、司馬錯相視有頃,會心一笑,轉身徑投洛水而去。


    玩笑顯然開大了!


    麵對此情此景,目瞪口呆的小順兒終於迴過神來,蹭到張儀身邊,悄聲問道:“少爺,結巴他——還能出來嗎?”


    張儀怔怔地盯住那扇朱漆大門,似乎沒有聽見。小順兒又問一句,張儀這才瞪他一眼:“就你話多!”一扭頭,大步走去。


    小順兒跟在身後,沒走幾步,張儀轉過身來,朝他吼道:“你小子瞎跑什麽?給本少爺蹲在這兒,瞪大眼珠子,若有卿相大人音訊,即刻報我!”


    小順兒刷地站定,朗聲應道:“小人得令!”


    後宮裏,四名甲士拿著榜文,擁著蘇秦,一步一步地走向靖安宮。正在打探音訊的侍女遠遠看到,一個轉身,急朝公主寢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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