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威稟道:“君上,趙、韓、中山、衛、魯、宋等國近幾日頻頻來使,說是伐秦的兵馬糧草皆已準備就緒,催問君上何時征用?”


    魏惠侯反問一句:“依愛卿之見,何時征用為宜?”


    “微臣以為,如果伐秦,眼下就可征調!”


    魏惠侯略想一下,望著鳥兒道:“愛卿也都看到了,這些年來,秦人今非昔比,不僅是塊硬骨頭,而且是塊大骨頭。我們真要硬啃,弄不好就要磕壞牙齒。幾日來寡人反複思慮,秦公既已知錯,願意順從,寡人何不因勢利導,使秦人之力為我所用呢?”


    盡管朱威心裏已經有所準備,惠侯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仍然使他微微吃驚。愣怔有頃,朱威緩緩說道:“君上聖明。不過,微臣仍有一慮,不知當講否?”


    “愛卿請講!”


    朱威掃一眼八哥鳥兒:“君上,秦人單是歸服,倒也說得過去。然而,公孫鞅定要再走一步,力勸君上南麵稱尊,就是做得過了。微臣以為,依公孫鞅為人,秦人此舉,抑或別有用心。”


    魏惠侯麵現不悅之色,別過頭去,緩緩說道:“愛卿提醒得是!去吧,你可以迴複列國使臣,就說寡人謝過他們了!”


    “微臣遵旨!”


    朱威剛走,毗人進來稟道:“君上,上將軍求見!”


    “宣他進來!”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是兩名宮人抬著兩隻木箱走進院子。惠侯正自驚異,公子卬走進來,叩拜於地:“兒臣叩見君父!”


    魏惠侯的眼睛緊盯木箱,許久方道:“卬兒,此是何物?”


    公子卬再拜:“不過幾件衣飾,是兒臣特意孝敬君父的!”


    公子卬突然送來衣服,魏惠侯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望著公子卬:“衣飾?卬兒你——打開看看!”


    公子卬起身,打開一隻箱子,指著箱中的王服、王冠、王履之類,輕聲奏道:“兒臣比照周天子朝服款式,為君父做了幾件衣飾,請君父過目!”


    魏惠侯一下子怔在那兒,一會兒看看箱中的衣物,一會兒看看公子卬,似乎仍然沒有反應過來。


    公子卬拿起王服、王冠,又欲說話,魏惠侯臉色突然一變,大喝一聲:“放下!”


    公子卬吃此一驚,急將衣飾放下,兩膝一軟,順勢跪在地上。


    魏惠侯手指大門:“出去!”


    公子卬完全愣了,跪在那兒不知所措。


    魏惠侯提高聲音,轉對毗人:“轟他出去!”


    “兒臣告退!”公子卬這也醒悟過來,連拜幾拜,倉皇退出。


    公子卬兩腿發軟,惶恐不安地走出宮城,驅車徑至上大夫府中,衝陳軫叫道:“你你你——你害我!”


    陳軫一時怔了:“上將軍,快說怎麽迴事?”


    “怎麽迴事?”公子卬悔恨交加,“本公子依你所說,將王服獻予君父,本想討個好,不想討來的卻是一頓嗬斥!”


    陳軫細細問過詳情,長籲一氣,朝公子卬拱手笑道:“大事成矣,下官恭喜公子了!”


    公子卬一愣:“恭喜?”


    陳軫笑道:“走,到元亨樓去,下官為公子賀喜!”


    這日傍晚,魏惠侯迴到寢宮,早有宮女為他卸去衣冠。毗人打個手勢,一個執事太監手持銅盤跪在麵前,銅盤上排滿了眾嬪妃的牌子。


    魏惠侯看也不看,大手一擺,太監會意,端上盤子迅速退去。魏惠侯在廳中連踱兩個來迴,轉向毗人,若有所思道:“那兩隻箱子呢?”


    毗人恍然明白過來,轉身走出。不一會兒,引著幾個太監抬著公子卬送來的兩隻箱子走進來。毗人打開箱子,魏惠侯疾步上前,取出一套王服、王冠、王履,翻來覆去看有許久,連連誇獎:“嗯,選料、做工都算上乘!”


    毗人笑道:“君上,何不試穿一下,看看尺寸是否合意?”


    魏惠侯不耐煩地用下巴指了一下箱子,毗人會意,拿起王服、王履、王冠,察言觀色地侍候惠侯穿戴齊備,引他走至試衣鏡前。魏惠侯對鏡左右扭身,毗人審看一遍,讚道:“君上,不緊不鬆,正合適!”


    眾太監更是連聲稱好。魏惠侯在鏡前又扭幾次,喜形於色,連聲讚道:“寡人總把卬兒看做粗人,不想他動起心思來,倒也絲絲入扣,哈哈哈!”


    惠侯安歇之後,其中一個太監換上便服,悄悄出宮,快馬趕至元亨樓,林掌櫃急急引他走至樓上一套雅室,但見管弦齊鳴,美女舒臂,公子卬、陳軫正在欣賞齊舞。戚光眼尖,看到兩人站在門口,急忙出來,太監衝他耳語一番,匆匆離去。


    戚光踅身走至陳軫麵前,在他耳邊如此這般,陳軫樂嗬嗬地轉對公子卬道:“真讓下官說中了!宮裏來人說,方才君上試穿王服,連聲誇耀上將軍您做事細微呢!”


    公子卬這也鬆出一口氣,點頭讚道:“上大夫謀事,本公子歎服!眼下看來,君父之心算是摸清了,隻是——下一步該如何落子,上大夫可有考慮?”


    陳軫微微一笑:“下官早已有所安排,過幾日就可稟報公子!”


    第三章龐涓家破人亡,被逼遠走他鄉


    魏惠侯在宮中試穿王服的事很快就讓司徒朱威知道了。朱威使人暗中打探,得知王服一事全係上大夫陳軫、上將軍公子卬所為。聯想到宮中八哥之語和公孫鞅議和、尊王的所作所為,朱威不寒而栗。他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不踏實,當下趕往相府。


    由於白圭不在,平日裏門庭若市的相府顯得甚是冷清。朱威徑至後院,正在府中代理白圭處理雜務的公孫衍聽到腳步聲急,出門見是朱威,剛要揖禮,朱威擺手道:“公孫兄,你速去大梁一趟,務請白相國迴來!”


    公孫衍驚問:“出事了?”


    朱威扼要講述一遍,公孫衍思慮有頃,神色漸漸嚴峻,長歎一聲:“唉,君上真要稱王,魏國危矣!”


    朱威原隻認為不妥,尚未看出危機,聽公孫衍這麽一說,當下驚道:“公孫兄,此話從何說起?”


    “秦人歸服是假,與我爭奪河西方是其心。周室雖衰,其名仍在。此番孟津之會,君上之所以一唿百應,號令天下,打的無非是尊周的旗號。秦不尊周,君上鼓動天下伐之,諸侯也都響應。結果伐逆之師未動,自己反而成為逆賊,必失天下人心。方今天下,人心向背決定成敗,君上此舉,無異於自毀長城!”


    朱威似乎沒聽明白,喃喃重複道:“自毀長城?”


    “是的。隻要失去人心,秦國就會以伐逆之名向我挑戰,我也必失道寡助,成為天下公賊!”


    朱威聽得一身冷汗,急急問道:“公孫兄,可有挽救之法?”


    公孫衍搖頭道:“君上早有稱王之心,又有公子卬、陳軫左右唿應,此事隻怕已成定局,難以挽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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