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頂的地圖,已經不是原來那份了,而是邱老實交給他的最新地圖。這是一張手繪圖,畫在防水紙上的,上麵用紅,藍,綠,黑四種顏色的鋼筆分別標注了各種道路,峽穀,和地質狀況。藍色代表河流,黑色代表已發現道路,綠色代表峽穀,而紅色則代表不能判定的危險地帶,顏色越深,就代表這地方的冰川越活躍。


    “槍支彈藥準備完畢,帳篷,破冰鎬,繩索,手電筒之類的東西也在。等出了祥瑞鎮,我們就要再次戴上護目鏡,穿上防寒服,不然黑龍江腹地的雪暴,會刺傷我們的雙目,凍僵我們的軀體。”華伯濤說道。


    “好,那就先這樣,明天清晨立刻出發。”楊開點了點頭,說道。


    由於第二天需要趕路,所以眾人連晚飯都沒吃,就急匆匆的迴到各自的房間裏補覺去了。每個人都知道,等出了祥瑞鎮,想要再安逸的睡上一覺,就很困難了。在黑龍江的冰川上,即使有帳篷和睡袋,也抵禦不了寒冷的侵襲。


    這一覺,大家都睡得很香。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投射進祥瑞鎮的這座客棧時,楊開,華伯濤等人已經穿衣起床了。


    除了槍支和備用彈夾外,所有東西都被放進了行李箱中,而楊開也找來工匠,為行李箱的箱底鑲嵌了兩個結實的金屬雪橇。


    這樣的話,在冰川上拖拽,就會事半功倍,省了好多力氣。


    陳天頂的空葫蘆再次裝的滿滿,打的是客棧裏度數最高的烈酒。照他的說法,是要用烈酒來舒活筋骨,緩解風濕病的苦楚。但其實大夥兒都明白,這老酒鬼其實就是嘴饞,還不是一般的饞。


    “今天天氣不錯!”楊開嘴裏叼著一支煙,看著客棧外的行人說道。


    “至少,對小組來說是件好事。”陳天頂將酒葫蘆栓在了腰間,然後拿起了屬於自己的破冰鎬:“我可不想這把塚中枯骨,丟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冰河上。”


    “放心吧!咱們都是吉人天相。”楊開丟掉煙頭,用靴子狠狠地碾碎:“等迴去了,正好看看你的胖兒子,共事這麽久,起碼得叫我聲楊叔叔吧?”


    “叫你楊大爺!”陳天頂笑著說道。


    “別,我這人一說就老。”楊開聳了聳肩:“不過事先聲明,我這個窮人倒是沒有紅包的,頂多從你那古玩店搶上幾件明器,借花獻佛。”


    “外麵擺的都是贗品,真東西,都在家裏藏著呢,你愛拿多少就拿多少。”陳天頂毫不在乎的說道。


    “大夥都聽見了吧?陳老板破天荒的大方了一次,到時候諸位可別手下留情,興許咱教導隊的兄弟退役了,就在陳老板的店鋪的對門也開個古董店,搶他生意。”楊開調侃道。


    “這敢情好,陳老板,以後我九筒就跟你幹了……”九筒親昵的摟著陳天頂的肩膀,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來,硬塞進陳天頂的嘴裏。


    “來,陳天頂,抽煙!”


    “去,小鬼子的煙,難抽死了,我可無福享受。”陳天頂罵道。


    “好心當做驢肝肺,等到了黑龍江腹地,啥東西都買不著了,可別屁顛屁顛的找我要煙。”九筒說完,自己點著了煙,把皺巴巴的煙盒重新塞迴了口袋的最裏層。


    陽光明媚,眾人的心也是格外的明媚。


    一個個整理著屬於自己保管的物事,鬥誌高昂。


    聽說光臨祥瑞鎮的太君們要離開了。章得才,鎮長等人紛紛從被窩裏竄出來,隻是囫圇的套上衣服,連襪子都來不及穿,就齊齊的趕到了客棧的門口。


    看到這群可憐又可恨的家夥,楊開頗有些啼笑皆非。


    “大佐,少佐,這就要趕路了?不在祥瑞鎮多呆幾天,好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鎮長委婉的說道。這迴他算是學乖了,每句話每個字都事先琢磨一通,生怕再次激起日本人的怒火,掉了腦袋。


    “我們有重任在身,不能耽擱。”楊開說道。


    “希望你們恪盡職守,繼續為大日本帝國奉獻自己的光和熱。我不知道按照你們漢語,這樣說對不對,但很早以前,曾聽過別人說過類似的詞匯。”


    “對的,對的,太君好文采,好文采啊!”章得才和鎮長翹起大拇指,一個個爭先恐後的稱讚道。


    “嗬嗬。”楊開謙虛的笑了笑:“那麽就此告別!”


    眾人相視一眼,各自點了點頭,幾名老兵也學著日本人的模樣整齊一致的‘嗨’了一聲,跟在了楊開的背後。


    “等等……太君……”就在這時,章得才忽然喊了一聲。


    “怎麽了?”楊開聞言,愣了下神,隨即疑惑的轉過頭來。


    “為了感謝太君們的光臨,我們鎮子裏的居民自發組成了一個歡送隊,來為大佐,少佐們踐行!”說完,章得才拍了拍掌,兩批人頓時從道路的兩旁擠了進來,左邊的是一群七八九歲,麵貌稚嫩的兒童,有的頭上還紮了條羊角辮。右邊的是一群由中年人和老年人組成的隊伍,一個個無精打采,但在偽軍刺刀的威逼下,還是勉強的擠出了一絲笑容。


    “這是……”看到這一幕,楊開沉默了,華伯濤沉默了,劉雨薇也沉默了,小組中的所有人都無一例外的選擇了沉默。


    所謂的歡送隊隊員,其實就是受盡壓迫和淫威的東北百姓。


    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的手中,比其他人多了柄日本的大紅膏藥旗。


    “預備!”章得才舉起了手。


    “開始!”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百來名青壯,婦女,老人,孩子,無力的揮舞著手中的日本國旗,口中呐喊著章得才事先準備好的台詞。


    “唉!”楊開閉上了眼,滾燙的熱淚在眼圈裏打著轉兒。


    道路兩側,每一張日本國旗下的臉都仿佛錐子般刺向他的心扉。


    “這就是我的國家,我的同胞……”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潮水般的呐喊,如海洋般將楊開一群人淹沒,淹沒到窒息,淹沒到手腳無力。


    周圍的人,就像是一具具毫無靈魂的軀體,行屍走肉般的任憑著來自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壓迫。


    在連天的烽火中,在山河的破碎中。


    他們不再是中國人,也不屬於日本人,他們甚至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還是不是人。


    家沒了,國也沒了……


    有的隻有漫無目地的活著,做一個丟棄了精神的皮囊。


    鮮血,順著楊開的手掌流下,他的指甲已經掐進了肉裏,陷得深深。


    “楊開,走吧!”華伯濤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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