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醫生好。”


    “方醫生。”第一台手術結束後的午餐間歇,方子業一路走來,遇到了非常多的生麵孔打招唿。


    方子業並不知道對方的來曆,隻能點頭尬笑。


    不管是誰,都客客氣氣地迴了一句老師你好。


    跟著方子業一起去吃飯的嚴誌名滿臉的豔羨之色:“子業,你現在的知名度,堪比教授,一般的副高估計都遇不到這樣的場麵。”


    方子業也不清楚具體的原因,好在一路從手術間穿手術室通道、下更衣室到了誤餐室時,方子業才遇到了一個熟人。


    肖蘭,之前創傷外科的巡迴護士,如今轉去了骨科二病區的手外科,繼續跟著鄧勇教授配合創傷外科的手術。


    如今的毀損傷相關的專業器械和巡迴護士的團隊,是手外科與創傷外科雜糅而成的。


    方子業別過了嚴誌名才走向肖蘭:“小蘭姐,今天到底怎麽迴事啊?”


    肖蘭的年紀比方子業更小一些,所以方子業對其以小蘭姐相稱。


    肖蘭舉著頭左右看了看,才輕輕地壓低聲說:“方醫生,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是你的老師袁老師讓你出名了。”


    “最近幾天……”肖蘭把原委給方子業講了一遍。


    方子業的臉皮瞬間有幾分僵硬起來。


    師父還是那個師父,袁威宏也還是那個袁威宏。現在的袁威宏,已經不浪自己了,開始浪學生。


    據肖蘭說,袁威宏說自己很心累,學生一個比一個不消停,文章一篇一篇地給他審,完全沒有休息的時間。


    再論專業,方子業這個不孝徒弟,更是一點麵子都不給,讓他這個做師父的完全被牽著鼻子走。


    據說,袁威宏在一場多學科聯合的急診手術中說完這話,就差點被打了,好在袁威宏有一套自己的‘公關攻略’,這才免去了拳腳之災。


    方子業非常佩服自己老師袁威宏的一件事就是,如果你給他陽光,他就可以燦爛,你給他顏色,他自己就是染坊。


    什麽不高調之類的,那是不存在的。


    “謝謝小蘭姐啊,有空一起吃飯。”方子業內心雖無力吐槽,但表麵上還是客客氣氣。


    黑紅也是紅的一種。


    肖蘭道:“好啊好啊,我到時候和小洛約。”


    肖蘭比洛聽竹大一歲,而且之前洛聽竹在創傷外科手術室時,與肖蘭有一些來往,兩人的關係能說得上不生分。


    ……


    搞明白了事實真相,方子業給嚴誌名解釋時,嚴誌名的表情一僵,差點噎到。


    好不容易整理了一下咽部的難受感後,才道:“子業,也就是你們幾個能夠壓得住威哥的脾氣,要是換一個學生,以威哥的行事風格?”


    “早就被人噴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袁威宏自己夠飄,那是他在同一年年齡段的人群中足夠優秀,別人就算有心想要吐槽,也得考慮到袁威宏自身的積累。


    飄是飄了點,做事沒問題。


    嘴嗨這種事,是不會被定罪的。


    看不慣袁威宏的人不少,但同年紀能打他的人也不多,即便是有,也不會說要正麵硬剛。


    “我師父也就是這樣的脾氣,其實並沒有什麽惡意。”


    “對了,師兄,伱現在的臨床積累怎麽樣?明年有沒有機會能夠拚一下?”


    “就是明年來我院應聘的人,估計會比較兇悍。”方子業轉移了話題。


    嚴誌名的表情又尬住了,似笑非笑起來,語氣也很弱:“我啊,隨遇而安,主打一個佛係。”


    嚴誌名沒辦法啊,論科研積累,在課題組裏繼續混,他不會比別人差,甚至更好一丟。


    但如果與王元奇這種臨床操作非常優秀的專業型博士,嚴誌名是不占優勢甚至處於劣勢。


    所以留院這件事,嚴誌名也就偶爾想一想。


    嚴誌名繼續說:“我估計就連董師兄都得更改方向,留院實驗室工作了。”


    董文強,本該在今年就畢業,但因為方子業的存在,再加上師父鄧勇對王元奇的偏愛,自行決定延畢一年。


    方子業聞言抿了抿嘴:“其實從現在這個角度迴頭去看?”


    “算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怎麽講也沒有意義。”


    董文強是師兄,但是我提前畢業屬於是正常的抉擇,沒有必要為師兄你讓路就不提前畢業。


    按資排輩是禮遇,臨床工作講究的是根本實力。


    多饒了你幾年時間積累,你都沒有積累過,那你還能有什麽好冤屈的?


    嚴誌名聞言就不再糾結這件事,免得惹方子業不快。


    兩人幹完飯,就再度迴程往手術室方向趕。


    方子業迴程時,依舊是有陌生人和方子業打招唿,一口一個子業,一口一個方醫生,一口一個業哥地叫個不停。


    其中,除了血管外科的人方子業認識外,其他的大部分人方子業是真的不認識。


    “好好好。”


    “我接一個電話哈。”方子業一邊點頭,一邊開始掏響起鈴聲的手機。


    抬起一看,方子業的心情咯噔跳動了一下。


    魔都六院鄭海東。


    這七個字,可不是一般的電話,需要比較謹慎地迴複,與他交際的過程,應該類比於段宏教授這般慎重。


    這是對前輩的尊敬。


    “嚴師兄,你先迴手術室,我去接個電話。”方子業側身往一個角落行去。


    而後馬上開始接通了電話,熱情道:“鄭老師好,我是中南醫院的方子業。”


    方子業生怕對方是打錯了電話。


    “子業你好,沒有打擾到你的工作吧?”鄭海東的語氣比較正式渾厚。


    “沒有,鄭教授,我剛吃午餐迴來,準備去手術室。”方子業說。


    “進手術室?今天是方醫生你們組的手術日?”鄭海東的迴話有點驚訝和遲疑,而後馬上道:“方醫生,我們這邊,目前有一個非常適合的毀損傷患者。”


    “剛從現場接來打算走120進到我院急診科,可於兩個小時後左右開台。”


    “所以如果方醫生你有空的話,我們打算請您過來給我們示教一台毀損傷手術……”


    “就不知道,方醫生你能不能抽出來這個時間。”鄭海東教授的話非常客氣。


    方子業聞言,略遲疑了幾秒鍾才道:“鄭教授,現在是工作日,所以情況比較特殊。”


    “如果是非工作日的話,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方子業差不多算是直接拒絕,但也留了餘地。


    工作日,所有的工作都應以本院的工作和手術為重。


    在工作日去做會診手術,這是人品有一定的問題。


    本職工作都沒做好,還想著去做其他的?


    “嗯,的確,方醫生,這倒是我們考慮不周了,既然這樣的話,方醫生你先忙。”


    “後續如果有機會了,我們再行合作。”


    “我也會一邊搜尋相關的病例,主要是近期,我也接到了許多的電話,問我們醫院是否可以完成方醫生你們那樣的相關術式。”鄭海東教授依舊客氣道。


    非工作日的會診手術,都屬於來是人情不來是本分。


    工作日期間的會診手術,屬於是離崗。


    “不好意思啊鄭老師,工作日我們科室安排的手術量不少,所以暫時走不開。”


    “我們後麵隨時聯係。”方子業婉拒了鄭海東的提議,但也給了一條退路。


    去魔都六院會診手術固然是對自己的知名度有極大提升,甚至可以快速地提升自己的江湖地位。


    魔都六院在骨科的知名度,完全不是同濟和中南醫院可以比擬的。


    掛斷電話後,方子業還是第一時間地返迴了手術間。


    其他人都不知道方子業拒絕了什麽,方子業也暫時沒有說開這件事。


    手術得以繼續!


    方子業在手術進行的過程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直到手術結束後,方子業才又重新審核了一遍手術的質量表達後,這才單獨靠近了袁威宏,而後將鄭海東教授給自己打電話的事情,請教了袁威宏。


    袁威宏的步履一頓,手機一時間怎麽都塞不進褲兜裏,右手輕輕顫動:“真,真真打電話請你了啊?”


    “我還以為鄭教授就隻是客套客套。”


    魔都六院的骨科一定程度上代表著華國骨科綜合實力的巔峰,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不管是積水潭、京都三院、華山醫院、中山醫院等頂級醫院,都不可否認在骨科專業領域,魔都六院與其是一個梯隊的。


    而反觀同濟醫院、華西醫院等骨科,其實在全國也就是一流水平。


    中南醫院的層次可能就是二流三流這樣子。


    其實袁威宏和鄧勇等人的想法都是,鄭海東教授等人就隻是客套客套,他們拿到了相應的理論後,肯定會自給自足。


    自己去研發如何開展毀損傷相關的治療,而不是請一個中南醫院的方子業去做會診示教手術。


    這樣的事情,以前就沒有過先例!


    “鄭教授在電話裏是這麽說的,但今天是工作日,我就拒絕了。”方子業道。


    今天的病人不是蘭天羅直係轄管,因此不必送病人迴科室,這會兒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湊了上來。


    聞言略咂舌道:“師兄,今天是周五。”


    醫學的積累是需要不斷提升的,單純的資質,很難一躍就達成不可思議的成就。


    不比數學。


    然則,方子業這個年紀,能夠被魔都六院邀請去會診手術,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後方子業還給拒了。


    雖然拒絕得有理有據,也是情理之中,可方子業的選擇?


    就算是蘭天羅也覺得有點“硬”了。


    方子業點頭道:“今天的確是周五,後麵就是周末,但鄭教授也沒說什麽。”


    “而且師父,我個人還是覺得,不管是什麽時間點,我們擇期安排的手術沒有完成,我就還不能離崗。”


    方子業自己接受到的傳統教育就是有一定的規則意識。


    如果自己一走,自己的手術室裏出現了什麽問題沒有被解決,那怎麽辦?


    到時候自己就算把外院的手術做得再好,科室裏都會麵臨麻煩。


    除非是特殊的急診情況還有就是領導的調任,否則的話,方子業是肯定不可能離崗的。


    袁威宏聞言說:“我覺得鄭教授等會兒還會給你打電話,你趕緊去找一下鄧勇教授和劉煌龍教授。”


    “這種去外院會診的事情,他的見識比較多。”


    “至少也要打個電話。”


    “這種往上級醫院會診手術應該注意的一些細節,自己要做全禮數。”袁威宏催促道。


    方子業想了一下,也就點了點頭。


    會診手術,不僅僅是去做一台手術,同樣是展現一個科室,一個團隊綜合實力的過程。


    而且,這個期間還可能要與對方交涉清楚,自己過去到底是做助手還是做主刀,如果是做主刀,還需要對方幫自己完成飛刀定點執業的注冊。


    定點執業,是醫學的一項基本規章製度,如無必要,還是要盡量考慮周全些。


    那種隨意人前顯聖的行為,非常可能是作繭自縛。


    “師父,我想帶著天羅和我一起過去。”方子業問袁威宏的意見,同時看了看蘭天羅,問蘭天羅自己的意見。


    蘭天羅有點興奮的點了點頭。


    袁威宏認真想了一下,才把手機插進了褲兜裏,也跟著點了點頭。


    “你帶一個師弟是最合適的,外出會診手術,一定要帶一個合適的好用的助手,最大程度地避免外院的助手用不習慣的情況下,你還有備用下台的能力。”


    “其他的就不多說了,趕緊去問一問劉教授和鄧教授吧……”袁威宏不給方子業指點自己能力和視野之外的建議。


    “好的,師父。”


    “那我和天羅就先走了啊。”方子業點頭先快步離開。


    袁威宏在身後看著方子業和蘭天羅兩小隻,內心感慨無限。


    如果不是外出會診手術帶的助手多是下級,他都想跟著方子業去‘長長見識’。


    讓自己長長見識的同時,讓外院的同道也“漲一漲見識”。


    這個點,鄧勇教授和劉煌龍都各自迴了家。


    方子業選擇了先給劉煌龍教授打了一個電話,稍微諮詢了幾句後。


    劉煌龍隻說了幾個重點:“子業,這種事情,要做好自己這邊的禮數。第二,不要去計較對方的細節和禮數。”


    “第三個,不要霸蠻,至於其他的細節,我也不能給你太多的建議,因為我自己沒有類似的經曆。”


    一般人誰能有往上級醫院會診手術的建議?


    縣醫院去給地級市醫院解決麻煩和困難?


    地級市醫院去給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直屬的頂級醫院解決問題,這不是扯犢子麽?


    “謝謝劉老師,我會注意這些細節的。”方子業笑著道。


    “嗯,魔都六院這一次的抉擇,也算是打破了我的一個認知了。”


    “協和和同濟憋了這麽久都沒做的事情,他們竟然先打破了常規。”


    “端著架子活受罪,說得就是這個道理。”劉煌龍又吐槽了一句後,主動掛斷了電話。


    根據事實說話。


    方子業帶隊手術已經三個月多,接近四個月。


    但是同濟和協和都拉不下麵子,從來沒有說過讓方子業去那邊的醫院做一台會診示教手術。


    可魔都六院,才了解方子業沒多久,就禮賢下士!


    邀請高手去做手術,臉上雖然看起來難看,但吃得飽飽的。


    ……


    而後方子業就直接來到了鄧勇教授的家裏。


    方子業和蘭天羅各自提了一袋子的水果,沒有果籃,是更加實惠的塑料袋裝。


    雖然不夠好看,但實惠啊。


    鄧勇教授則是直接把方子業拉進了書房,第一句就說:“子業,你從我這裏出去之後,馬上給鄭教授迴一個電話,就說你現在已經下台,但還是在關注鄭老師的邀請。”


    “客氣地問一句現在去魔都還來不來得及!~”


    “這一點很重要。”


    “因為鄭教授是能夠提攜你的貴人,你如果可以與他交好,你的前路會更加順暢一些!”


    方子業聞言點頭,蘭天羅則在一旁若有所思,並未迴應。


    鄧勇則偏頭道:“硬實力固然是本質能力,但一定程度地人情往來,能夠讓你的能力得到更充分的發揮!”


    鄧勇隻是解釋了一句,也不管蘭天羅能不能聽懂,就說了第二句話:“不要多留,做完了手術,除非是太晚,否則應當盡量趕迴。”


    “不要特意給別人添麻煩。”


    “第三,拿捏準自己這個級別的會診費以及差旅費的費用,包括你和蘭天羅兩個人的差旅費,對方能補足就好。”


    “第四,病人不離視野!病人沒有下手術台之前,你不要先下台!”


    “這一點很重要,病人沒有下手術台之前,你不要先下台。”


    “記住了嘛?”鄧勇問。


    方子業眯了眯眼說:“師父,為什麽?”


    “因為別人會自忖自己是高手,把你的一部分操作拆了重新捋一遍,結果捋出來的就會變了樣。”


    “如果病人下台之後,他們還再上台重新開台,那這是一台新的手術,與你沒有半毛錢關係。”


    “所以,要盡量放低自己的姿態,千萬不要大意了,這都是前輩們的血淚教訓。”鄧勇苦口婆心,語氣正式,眼神真摯。


    眼珠子在滴溜溜轉動不已,明顯是在搜刮一些內存的存貨,希望多給方子業交接一些。


    “哦,對了,還有一點。你去了別人可能會和你談錢和違約費的事情。”


    “我建議你不要輕易被忽悠了。”鄧勇又提醒道。


    方子業這樣的人才,肯定外人都想挖。


    之所以在鄂省沒有人敢這麽動,那都是鄧勇壓在這裏的。


    段宏不出手,其他人好意思出手?你多大臉麵啊?你當著我麵挖人,你有這麽牛麽?


    段宏也不好意思出手,鄧勇這麽多年才遇到了這樣的一個人才,段宏如果出手的話,那朋友不僅沒得做,段宏以後就和鄧勇直接杠上了。


    這相當於從別人嘴巴裏搶東西,從婚房搶老婆……


    鄧勇該說的都說了,方子業也就別過了鄧勇,剛好下了小區的電梯。


    蘭天羅偏頭摸著後腦勺說:“師兄,我們是去會診手術的,搞的我們好像是要接待對方。”


    “有這樣的必要麽?”


    “天羅,這是底蘊不對稱的結果。而且跨單位之間的交流,就好像你是和你的親戚交流。”


    “與自己的兄弟姐妹可以隨意點,但和外人的話,肯定要更加客氣點,對不對?”方子業給蘭天羅舉例。


    蘭天羅直接就搖頭:“好像有點反。”


    方子業看著蘭天羅的寸頭,好想一巴掌招唿上去!


    不過在蘭天羅的視野裏,的確有點反。


    “那組內的人和組外人呢?你是怎麽對待的?”方子業謹慎地又問蘭天羅。


    蘭天羅認真地想了想:“對內我客客氣氣,對外我一直都是重拳出擊,誰也不靠誰吃飯,憑啥是我對他客氣?”


    “再見!”方子業和蘭天羅說不通了。


    當然,鄧勇教授的建議,立刻讓方子業得到了鄭海東教授更加熱情的迴應。


    “方醫生,好啊,隻要你有時間過來,我們這邊就有病人,我主要是看你方便與否。”


    “方醫生,你如果過來的話,我馬上聯係病例過來。我本來是打算明天邀請方醫生你的。”


    “方醫生,你能不能多休息一個晚上啊,明天再做一台手術再離開?”鄭海東教授的熱情,仿佛方子業就是他的兄弟朋友一般。


    方子業如果沒有問鄧勇和劉煌龍,可能就會真摯地上了套,不過方子業提前有準備。


    “鄭教授,休息一個晚上是來不及的,我家這邊提前就答應了別的老師,所以實在沒時間。”


    “不好意思啊鄭教授。”方子業編纂了一個對方無法拒絕的理由。


    方子業又不是隻有魔都六院一個地方可以做會診手術,隻是方子業還不願意出去會診手術而已。


    “這樣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方醫生,你先過來吧,買完了機票之後,就直接給我發信息,我派車來接您,然後我們先吃晚飯,吃完了飯再去慢慢做手術。”


    “不著急……”鄭海東教授笑嗬嗬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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