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威宏的地中海,比起陽曆的前年更甚。


    農曆上,今天是除夕,未到春節就還沒有過年,還可以說去年,但從陽曆上說,方子業的專業型碩士研究生三年級,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


    看著與去年的九月份相比,憔悴許多的袁威宏,方子業內心愧疚不少:“師父,那我在恩市的時候?也做了一些手法複位,會不會餘留下什麽麻煩?”


    一個人行醫,可能是一輩子的事情。


    袁威宏聞言,則解釋說:“你現在終於是想到這一茬了是吧?但如果你特別仔細地迴想的話,你就應該發現,我那位好兄弟,也就是你的申濤老師,給你擦了很多次屁股,不過多是以你未知的方式。”


    “不然的話,他若是敢對你示好,然後就把你的人給拉走,我就要住他家裏去了。”


    方子業聞言表情愈發僵硬,看向袁威宏,似乎是在仔細思考著什麽。


    袁威宏才又說:“其實啊,在地級市醫院和在我們醫院,對於很多事情的要求,都是不一樣的。”


    “在地級市醫院,伱隻要能做事,結果沒出什麽大問題,那麽就沒有誰會去特別追究程序公正這個詞。”


    “這是為何呢?”


    “因為目前存在的一個事實就是,很多地級市醫院和縣級醫院,所開展的診療措施,其實都是目前科研前沿中,覺得不夠完善,甚至有害的醫療措施,隻是暫時還沒有被總結歸納到指南上。”


    “而你也不能要求所有的醫生,都擁有熟練閱讀文獻,且時時都有空閱讀文獻的能力,所以他們的信息收獲,總是會比頂級的三甲醫院晚很久。”


    “再則,不管是地級市醫院,還是我們醫院,都有一些老教授,他們仍然堅持自己當年在臨床中的經驗,而拋開所謂的統計學、目前的科研前沿不談。”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你不可能完全去追究地級市醫院所有的程序必須公正,所有的治療過程必須合理,這樣是不行的……”


    袁威宏在給方子業分析並讓方子業寬心的同時,又是說:“但是,這些事情,在我們醫院是不行的。”


    “這不僅僅是我們醫院算是頂級的三甲醫院,還有就是,在我們醫院,是教授負責製,並非是地級市醫院裏麵的主任負責製……”


    方子業聞言,若有所思。


    教授負責製和主任負責製,其實就隻有一個稱唿的差距。


    但實際上,兩者的差異,天差地別。


    主任負責製,就是非主任,是不必負責的,主任是要替科室裏的很多人負責的,最終追究到的,就是當權的行政主任。


    而教授負責製,追究到的責任主體就是帶組的教授。


    看似,教授負責製,會更加人性化,會讓行政主任不白白蒙冤。


    但實際上,這就是權力更加細分,責任更加細分之後,隻會催促更多的‘小暴君’。


    就算是不產生‘小暴君’,比如說方子業目前組的帶組教授是鄧勇教授,但現在的鄧勇教授,本就是處於多事之秋,因為身體的原因,在走下坡路。


    科室裏的很多人,都希望鄧勇教授主動垮掉,然後被動或者是主動接手當前鄧勇教授組的人才餘留!


    在這個時候,方子業還無意中給鄧勇教授捅那麽一刀,絕對就是雪上加霜。


    現在的鄧勇教授,可不是之前那個創傷外科的行政主任,年紀不大,且前途無量。


    “你不要隻看到你師伯們的反骨心理,也要注意到他們當時所處的背景。”


    “如果說,鄧勇教授一旦……”


    “那麽我和你,也就可能是你的師伯們,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們的做法,會相對柔和一點,會稍微留一點東西而已。”袁威宏突然把話題扯開。


    而袁威宏的這麽一提醒,瞬間讓方子業的背脊骨發涼。


    這不是袁威宏的危言聳聽。


    袁威宏的老師,方子業未蒙麵過的師爺,當年既然能夠做到中南醫院的教授位置,肯定也是一串大樹,樹上是碩果累累的場景。


    可即便是如此,仍然是樹倒猢猻散,沒辦法做到再繼續傳承接力下去的局麵。


    那麽這樣的事情,為何不能再次重演呢?


    工作氛圍是工作氛圍,工作氛圍,一點都不影響,其他有能力的人,再借助一臂之力,把你這個能力與他隻是相當的人給擠下獨木橋。


    想要完成絕對的能力碾壓,在如今這個時代,是非常困難的。


    完成這一件事,需要更高的天賦,更多的努力,這就是在學曆相對飽和的年代,一種潛藏的無奈——


    你就算是再努力,再有天賦,但你的天賦和努力,完不成對二代和關係戶的能力碾壓,那麽其實你和他就沒什麽能力上的區別。


    你想要悲天憫人,自覺懷才不遇都沒有資格……


    方子業有想過,假如說,鄧勇教授現在被退了,然後其他兩個教授喜笑顏開地對自己說,來吧,來我這裏,跟著我混……


    方子業覺得自己是鐵定要跑路的。


    “師父,謝老師,到底是被安排去的急診科,還是主動去的急診科啊?”方子業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問。


    初次聽起來,好像謝晉元副教授是被流放去了急診外科,在創傷外科混不下去了,這是一種懲罰。


    但萬一,這是謝晉元副教授提前提桶跑路了呢?他覺得鄧勇教授已經沒辦法帶他往前走,而正高的競爭,他不好在創傷外科競爭,就索性去職稱最優晉升處——急診外科。


    等到升了正高之後,再重新殺迴來帶組?


    “你隻要懂得這麽思考了,那麽答案是什麽,就已經不太重要了。”


    “走吧,下麵還有急診手術,我們一起配個台!”


    “正好啊,在你上住院總之前,我教給你一門,處理開放性骨折的萬能術式。”


    “骨折複位外固定支架固定術、備截肢術。”


    “這手術,你以後會用得很多的。”袁威宏笑著說。


    方子業點頭一笑。


    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後,覺得人生的樂趣其實是找樂子:“好呀!~師父。”


    人生漫長,路途曲折。


    很多東西,很多因素,都會成為折戟沉沙的滑鐵盧。


    可以是人品,可以是道德,也可以是身體,也可以是選擇。


    當然,自身的能力還是最最最重要的一部分,隻是不管自身的能力到底多強,一定程度上,都還是要符合你身份定位的行事,太過於乖張的做事,會影響到你身邊的很多人。


    方子業跟在袁威宏後麵,看著袁威宏的背影,想著袁威宏的處事風格,迴憶著師父的逗比又非逗比人設……


    有時候,方子業好像又有點理解袁威宏這種,自娛自樂的品質了。


    到了手術室後。


    方子業一看,才發現,這就是一個相對比較簡單的脛骨平台的開放性骨折。


    創傷外科,有兩個數量級最大的急診手術指征。


    開放性骨折,下肢缺血性壞死。


    開放性骨折對應的手術術式就是骨折的手術治療,下肢缺血對應的術式就是截肢術。


    開放性骨折的消毒,是不太講究的,首先就開始衝洗!


    當然,在衝洗之前,袁威宏和方子業還是選擇先把右下肢的止血帶給打起。


    打完止血帶,看到了開放性創麵中的出血量減少了非常多。


    袁威宏便不慌不忙道:“子業,你說你的手法複位技術還不錯,還正不巧了,你師父我啊,在住院總期間,也覺得自己的手法複位技術也還不錯。”


    “甚至就連一些老教授也誇我的手法複位技術做得好,你覺得!”


    袁威宏還在說話期間,已經讀懂袁威宏想要說些什麽的方子業,直接就上了手,不過是三下五除二,不到二十多秒的時間,就把畸形且有移位的關節骨折給複位了七八成。


    剩下的兩成,是因為脛骨平台骨折間有壓縮骨折,壓縮性骨折需要撬撥複位,並非手法複位能處理得了的。


    “師父,怎麽樣?”方子業反著頭,仰麵帶笑,笑容中,不乏苦中作樂。


    方子業覺得,自己剛剛這表情,與自己剛認識師父時,一般無二,有一種假裝糊塗,還稍微有點裝笨逼的趕腳。


    方子業覺得,或許這就是網上所說的那種輪迴,教育的意義所在。


    隻有當子彈正中眉心的那一刻,才能夠理解其中意義,教育的閉環才真正完成。


    “咕嚕咕嚕!”袁威宏的喉結上下滑動了幾下。


    但嘴還是很硬:“還行,有點功夫,不愧是鄧勇教授都讚不絕口的。”


    “聽說你連骨盆的毀損傷,夾閉著動脈的骨折碎塊,都能無損掰開?”


    之前的袁威宏,還帶著一絲絲的戰意,此刻就是獵奇了。


    沒辦法,學生就是徒弟,徒弟就是孩子,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你就算不欣慰,也不能吃醋。


    當然,袁威宏也不可能就這麽承認方子業就牛掰了,至少也要多嘴硬個十年八年,然後再服老。


    “師父,無損是有點誇張的。”


    方子業看到袁威宏稍微鬆了一口氣,才補充說:“更加準確的描述是,幾乎接近於無損!”


    “你去扶腿!~”袁威宏怒了。


    方子業卻不覺自己吃虧或者受罰,難道自己不和袁威宏開玩笑,就是袁威宏來扶腿了?


    這絕對不可能。


    接下來一段時間,方子業都是在默默地看著,當一個學生,任憑袁威宏非常細致認真的教學,過著當老師的癮。


    當然,這段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大概也就是個把小時左右。


    方子業主動伸手,拿起袁威宏左手上的當作撬撥器的骨剝,稍稍轉了一下角度和力度,然後把袁威宏示範了幾次都沒撬起的壓縮性骨折給撬開後。


    袁威宏的表情,當時就凝滯了下來。


    猛地偏轉過頭,看向方子業,仿佛看一個陌生人。


    方子業整個人站得非常立正,立正得非常規矩,仿佛是努力的在做好一個演員,在努力的配合著袁威宏的表演似的。


    袁威宏瞬間有點破防了:“脛骨平台骨折和外固定支架你都會上啊?”


    “嗯。”方子業點頭,不再藏私。


    袁威宏終於怒了:“你會了你不早說,浪費我感情,趕緊過來,讓我看看你做得怎麽樣,查漏補缺一下。”


    說完,把主刀的用具遞到對麵,完成了主刀和助手的角色轉變。


    然後,袁威宏就發現,方子業的骨折處理的水平和功力,還真的不同一般,不像是一個純粹的新手,這熟練度,還真的與他都幾近在伯仲之間了。


    袁威宏當時人都有點麻了。他開始經曆過大冤種期間的訓練,才有了這樣的水平,方子業都還沒開始啊?


    開口問道:“誒,你怎麽迴事啊?你好歹給你師父留點麵子撒。”


    “去年拿到了師父前年才拿到的青年特等獎也就算了,這骨折處理,你啥時候學會的?也是在恩市中心醫院學的?”


    袁威宏是真的為方子業的提升速度而震驚。


    “這家單位這麽神奇?我是不是也要去學習一下?”


    方子業終於是搖頭說:“師父,這您可需要冷靜一下了。”


    “恩市中心醫院一直都是那個醫院,那裏也有學生……我去了那裏學得多,是因為學習的人是我,而不是這個醫院很好。”


    “嘿!~”袁威宏聽到方子業這麽說話的第一反應就是,方子業這個小崽子是不是在學我。


    可又看,方子業說得很認真,仿佛是源自本心,不像是自己,多少帶著一絲絲的假裝。


    袁威宏也就忍住了要繼續吐槽的意思,繼續看方子業的操作。


    當然,最終看完後,袁威宏也沒看出來什麽問題。


    而這個沒看出問題,其實就是最大的問題。


    一般來講,看不出來特別多問題的,要麽就是技術接近,甚至是技術超越之後,才會看不出問題來。


    手術完,袁威宏主動通知手術班接病人迴病房並開術後醫囑後。


    才帶著方子業出了手術室,問:“跟我迴去跨年不?”


    “師父,要不不去了吧,我還得迴去跨年呢。”方子業搖頭婉拒。


    袁威宏背著手,挪著屁股走向停車場,一邊說:“孩子大咯,所以就隻想著酸臭咯。”


    “這就是區別所在啊。”


    方子業隻能陪以傻笑。


    孩子大了不由管,這的確是單身前後的區別所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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