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東升,風雪盡散。


    龍吟峰頗為熱鬧,黎淵緩步而來時,隻見楚玄空的院子外已是人頭攢動,這是一場大宴。


    “這位楚堂主開的是大宴,據說請帖就發了六百多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宗師大典呢!”


    山道上,黎淵遠遠眺望,著一身白色狐皮大氅的王佩瑤站在一側,小聲說著:


    “他不但邀請了一眾長老、舵主、副堂主,還發了不少請帖給新入門的內門弟子,嶽重天等人也都在邀請之列……”


    “確實令人費解。”


    黎淵微微眯眼,也沒說什麽,隻是與王佩瑤聊了聊這半年來,衡山城內,以及江湖上的熱鬧事。


    王大小姐習武上沒什麽天分,得了黎淵指點才突破至內壯,但她待人接物,搜集情報卻是一把好手。


    來衡山城不到一年,已很有幾分百事通的意思了。


    “前些天,龍吟堂的一個姐姐與我吃飯時不經意說起,說是大師兄這次下山,是要去接一個來自京城的大人物。”


    “京城的大人物?”


    黎淵心下微動。


    諸道演武雖還有兩年多才開,但距離遠些的宗門說不準已經動身了,來湊熱鬧的江湖人士最近也多了起來。


    隻是能讓龍行烈不遠萬裏相迎的,可沒有幾個。


    “據那姐姐說,來人似乎是那位鎮武王的弟子……”


    “鎮武王的弟子?”


    黎淵心頭一震:“燕純陽?”


    鎮武王萬逐流雄踞神榜第一數十年,乃是江湖公認的天下第一人,其掌中伏魔龍神刀殺伐無匹。


    其人領鎮武堂主、當朝太師、上柱國,並不是江湖武人,他指點的軍將不知凡幾,但弟子卻隻有一人。


    “聽說那鎮武王隻有這個弟子。”


    王佩瑤點點頭,到底是酒後隨口聊起,她也沒尋根究底,自然不好說滿,萬一那鎮武王又收了一個弟子呢?


    做情報的,不但要廣開耳目,也要準確。


    “這人很低調。”


    黎淵想了想,除了名字之外,燕純陽的情報他著實沒怎麽聽說過。


    “很低調。”


    王佩瑤點點頭:“關於此人,我隻記得一個不知真假的謠言,說是這人出生時,帝都數千廟宇齊震,諸神為其祝福……


    反正頗為誇張。”


    “是挺誇張的。”


    黎淵有些漫不經心,眼神遊離,打量著不遠處一個麵容冷峻,背負長劍的青年。


    “單虹,這是龍門兩大真傳之一……”


    王佩瑤聲音壓的很低,隔了好幾十米的單虹還是抬眼看來,目光如電,冷冽肅殺如一口神鋒出鞘。


    “單虹師兄。”


    黎淵不著痕跡的將王佩瑤護在身後,微微拱手見禮。


    “黎淵?”


    單虹瞥了一眼,也未迴禮,徑直走向了楚玄空的院子。


    “門內六大真傳,三脈各兩人,聽說這單虹有意龍門之主,之前曾多次拜見過門主。”


    王佩瑤有些心有餘悸,那一眼掃來,她眼前發黑,若不是黎淵擋住,怕是要被駭破肝膽。


    “嗯。”


    黎淵點頭,這消息他倒是從聆音籙中聽到過,隻是他眼底閃爍,卻不是在意這個。


    而是方才一瞥,他看到了熟悉而刺目的血光:


    【寒鋒白骨劍(六階)】


    【……白骨成堆孕陰鐵,靈血成溪淬寒鋒,陰煞之地匯聚,神匠出手打造之劍,內蘊劍靈,有成神兵之望……】


    【掌馭條件:拜白骨菩薩法四重、拜神法三重、煉髓有成】


    【掌馭效果:七階(淡金):劍心通明


    六階(黃):白骨菩薩法五重、神劍訣(殘)、白骨法(殘)】


    有望神兵之列的準神兵,且,來自於邪神教!


    單虹已經遠去,黎淵卻像是還能看到那一抹血中帶金的長劍,心中微有些凝重:


    “龍虎寺真傳也被邪神教蠱惑了?”


    這念頭一閃,黎淵又覺得不對。


    龍虎寺乃至其他道宗或有叛徒,但無不是重傷垂死,亦或者老邁將死之人。


    單虹身為龍虎寺真傳,又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不太可能加入邪神教,即便加入,也不可能如此堂而皇之的背負這口劍才是。


    山道上,兩人駐足許久,聊過之後,王佩瑤帶著金票下山,她負責搜集靈獸骨皮,以及招攬製鞋的匠人。


    “邪神教真是無處不在啊。”


    黎淵心中自語,不要說長生久視,便是益壽延年的誘惑也堪稱巨大。


    他都沒忍住練了這門魔功,更不要說那些壽命將近之人了,這才是邪神教屢禁不絕的原因。


    他看向一旁的龍碑,他如今列於龍榜三十一,而單虹名列第三,煉髓有成,與辛文華相差仿佛。


    “不催動裂海玄鯨錘的話,打不打得過?”


    黎淵心中轉過念頭。


    這大半年裏,他隔三差五都會在倒懸山上與通脈級的鬼麵人交手,憑借一口雷龍鈞天錘,他可速勝之。


    而老韓通脈大成時憑借一件神甲,就能與煉髓武者交手不敗。


    可他還有兩口雷龍鈞天錘。


    他自忖即便單虹強過那皇甫琨,也未必就是自己的對手,哪怕不催動裂海玄鯨錘。


    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許是武功大進,又有神兵在手,他居然有些躍躍欲試,這可要不得。


    “我是道士,不是武師,好勇鬥狠可要不得……要麽就一擊必殺,要麽就等待時機。”


    黎淵心中轉念:“嗯……偷襲的話,應該能速殺之?”


    他是有自己的準則與底線的。


    正所謂仙道貴生,道家追求的是長生不死,羽化飛升,雖然隻是個不入道籍不被承認的野道士,


    黎道爺卻深以為然,排斥一切危及自己的行為。


    能偷襲就偷襲,不能偷襲就等待時機,這是他的底線,絕不能逾越。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恰似猛虎臥荒丘,潛藏爪牙忍受……”


    黎道爺心中碎碎念,眼見快到了正午,稍稍清點了一下灰色石台上的諸般兵刃與靴子,


    這才不緊不慢的走向楚宅。


    光天化日之下,大龍門中,他自然不怕那楚玄空會發失心瘋,但穩妥些總歸不是壞事。


    ……


    楚宅內十分熱鬧,酒肉香氣傳出很遠。


    在幾個弟子的攙扶下,楚玄空一一招唿,見他發絲斑白,兩眼渾濁,一眾來客紛紛起身見禮,心下也不免唏噓感慨。


    閉關之前,楚玄空麵容俊朗,保養得當,乍一看猶如青年,如今,卻一副行將就木之相。


    “諸位且盡興!”


    與一眾賓客一一打過照麵,楚玄空這才在弟子的攙扶下迴到後院。


    “退下吧。”


    擺擺手讓幾個弟子退下,楚玄空直起腰背,除卻發絲花白外,卻哪裏還有一絲老邁?


    他踱步進屋,自袖袍內取出那一枚‘千靈度人碑’,真氣一吐,眼前似乎就有紅光閃耀。


    生有千眼的神像在他心頭睜開眼:


    “沒有。”


    “還是沒有嗎?”


    楚玄空眉頭緊皺:


    “那李元霸,裂海玄鯨錘果真在龍虎寺中嗎?”


    身為龍吟堂副堂主,他哪裏不知道宗門對於門內重傷以及即將壽終長老的態度?


    他大張旗鼓設宴,已是有幾分冒險了。


    “在!”


    千靈度人碑裏還是一樣的迴答,楚玄空已有些不耐,他根本不想在山中停留,這對他來說太過危險。


    哪怕道主、諸堂主不在,一旦被發現,他也必死無疑。


    “找。”


    碑中傳來的聲音仍是簡短。


    “找……”


    楚玄空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煩悶,他的傷勢隻是勉強壓了下來,想要恢複鼎盛,就隻能依仗於這塊碑。


    “師父,黎淵來了。”


    這時,高萬庸快步來到院裏。


    “黎淵!”


    楚玄空眸光一冷,旋即腰背一塌,眼神變得渾濁,伸出手讓高萬庸攙扶住,不緊不慢的走向前院。


    “黎師叔,弟子敬你一杯!”


    “黎師弟,我那件上品名刀可輪到了嗎?”


    “黎師弟,為兄尋你幾次沒見,宴後可要好生聊聊……”


    ……


    楚玄空還沒走到前院,就聽到了遠比之前還要熱絡的聲音。


    他木著臉看去,前院人頭攢動,一幹賓客紛紛起身迎接,人群中,黎淵麵帶笑容,拱手迴應。


    “宴後若有空閑,諸位師兄可去我那小聚一二。”


    黎淵與相熟的長老、弟子們打著招唿,絲毫不在意自己是否喧賓奪主,餘光卻是掃向了楚玄空。


    好家夥?!


    黎淵眼皮一跳。


    一抹紅到發黑的光芒在他眼前閃現,十分刺眼。


    【千靈度人碑(六階)】


    【……以一千尊千靈菩薩神像石粉熔鑄而成,又經香火淬製,內蘊百年香火,可為神之臨時行輦,可舉行拜神儀式……】


    【有……神居其中】??!


    黎淵瞳孔劇烈收縮,甚至都沒來得及看那度人碑的掌馭條件與效果,已立時移開了目光,心跳加速。


    “這碑裏……神居其中?”


    四周還有人在打招唿,黎淵迴應著,心中震動不已。


    這些年裏,他沒少聽說過關於大運諸神的傳說與事跡,他進廟不少,但卻還是頭一次見到‘神’。


    “黎師弟?”


    黎淵抬頭,後院長廊出,楚玄空老眼渾濁,伸手招唿,有種令他心冷的死寂之感:


    “若無事,來後院小酌一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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