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一句,叫梁婠心疼得厲害,洶湧的淚意再度襲來,到底還是沒忍住,眼淚滾滾而下。


    她閉起眼吸了口氣,再看他:“你……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就是那些傳言,你就不怕那些都是真的嗎?”


    宇文玦低下頭,退開一些,望著烏黑濕潤的眼睛,歎氣:“你若真要我問,那隻有一個,你的心思,我都懂,可我的心思,你懂嗎?”


    梁婠眼底一熱,紅著眼睛望著他,重重點頭:“嗯,我都懂。”


    宇文玦破涕一笑,撫著梁婠不算太長的頭發,伴著鹹澀的淚水吻了吻她的額頭。“那還問什麽。”


    梁婠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滿桌餐食並不精美,細細一瞧都是尋常之物,可嚐著卻十分可口。


    梁婠抱著碗,毫不客氣。


    連著奔波幾日,食不知味,現下倒是饑腸轆轆,吃什麽都津津有味。


    宇文玦細嚼慢咽,用得不多,大部分時間都是眉眼含笑地瞧著她用,再時不時替她夾上幾箸。


    梁婠瞧著碗裏堆起的小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抬眼:“你怎麽用得還沒我多?”


    宇文玦笑笑:“那麽久沒見你,就想好好看看你。”


    他雖笑著,可聲音透著濃濃感傷。


    梁婠一陣心酸。


    宇文玦瞧著她輕歎一聲:“這次會留多久?”


    梁婠愕然:“我……”


    她放下手中的碗,垂了垂眼,一時不知該怎麽說。


    宇文玦微笑著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之所以來月州,是擔心我和太醫令,眼下見我們平安無事,定是解決彭城王之亂後便會離開。”


    梁婠沒否認,來之前,她是這麽計劃的,營救陳德春的同時,順便除掉彭城王和琅琊王,奪下平蕪一帶。


    待事情了結,她還是得再迴晉鄴。


    可不曾想,這些話尚未來得及跟他說,他卻已將她看透。


    梁婠心裏不是滋味,嘴唇微動,正要解釋。


    宇文玦已坐至她的身畔,眸光極其溫柔:“倘若你今日肯安心留下,當日又怎會悄悄離開?”


    他低低一歎:“那天在漣州兩軍前,你不惜拿自己性命做賭,我還有什麽看不明白的?”


    梁婠望著他,坦誠點頭:“是,我是在賭,我隻是怕,怕你會像從前那樣。”


    “冷血無情、殺人如蓺?”宇文玦澀然一笑,緊緊握住她的手,“如今呢?”


    梁婠的眸中笑裏含淚:“你不是都已經知道了?”


    宇文玦歎息著重新擁住她。


    這一年裏,凡攻下的城池,總能發現置於隱秘處的糧食和藥材,還有那些帶頭投誠的人,比如涴城太守……


    若非她心中篤定,又怎放心將他們托付於自己?


    宇文玦深深看了梁婠一眼:“你放心。”


    梁婠心頭又酸又軟,一時又想哭又想笑,仿佛方才吃進嘴裏的不是飯,而是一口又一口的蜜。


    他說懂她,又豈是虛言?


    她所走的每一步,他早已給予迴應,又有什麽好再贅述的?


    “好。”


    梁婠閉起眼,細細嗅著他身上好聞的冷鬆木香,連日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在此刻完全放鬆下來。


    今天應是能得一夜好眠了。


    宇文玦輕輕撫著她的背:“困了?”


    梁婠伏在他懷裏,懶得睜眼,悶聲悶氣嗯一聲。


    忽然憶起一事,她立刻清醒過來,瞪大眼睛坐直身子,臉上再無半點困意。


    宇文玦有些好笑瞧她:“怎麽了?”


    梁婠板起臉,不理會宇文玦的疑問,一把抓過他的手腕。


    陳德春與蕭倩儀這般將自己從晉鄴騙來,絕不是無緣無故的。


    手指搭上脈搏,梁婠凝起眸光,靜默許久。


    隨著跳動的脈搏,她眉頭越蹙越緊。


    她沉著心,看宇文玦一眼,二話不說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衫。


    宇文玦抓住梁婠的手腕:“沒什麽大礙。”


    梁婠瞪他一眼:“我是醫者,還是你是醫者?”


    宇文玦無奈笑笑,隻好鬆開手,微微垂著睫毛,軟軟的目光落在兇巴巴的人臉上,任由她一層層扒掉自己的衣服。


    梁婠緊鎖眉頭,盯著眼前大大小小的傷口看了半晌,小心翼翼地一處一處檢查。


    很明顯,這近一年的時間裏,他又添了好幾處新傷。


    看著這些傷痕,梁婠鼻子一酸,垂下頭,忍不住想掉眼淚。


    周國向來不缺熊虎之將,何況他早已是周君,完全可以像宇文珵一樣留在洛安,沒必要親自領兵上陣,可他每每指揮著主力軍作戰……


    迴顧這一年裏,他的所作所為,又如何不是在踐行對她的諾言?


    梁婠抬起頭,淚眼模糊中,認認真真看他:“宇文玦,你想我們往後一直在一起嗎?”


    宇文玦嗓子又幹又緊,帶著濕意的眼睛,靜靜注視著麵前之人。


    梁婠抹掉眼淚,攬過他的肩,讓他整個人貼進自己的懷裏:“你若想讓我們長久,就好好愛惜自己,好嗎?”


    “好。”宇文玦眯起眼,輕輕點頭。


    “相處歡合,白頭偕老。這是你說的,我們誰都不許食言。”


    “好。”


    “等一切塵埃落定,我還想迴丹犀山莊,去看看當日咱們一起種的合歡樹。”


    “好。”說著,宇文玦坐起身,從袖中掏出一物。


    是晚香玉的簪子,晶瑩光潔、白璧無瑕。


    梁婠看著簪子,還記得當日離開洛安時,她將它留在他們寢屋的案幾上,卻沒想到他一直隨身帶著。


    宇文玦挽發的動作十分笨拙,看梁婠一眼,眸中帶了窘意。


    “許久不做,竟生疏了。”


    梁婠抬抬眉,一邊笑著用餘光瞧他,一邊忍不住打趣:“以後多試試,不就熟了?”


    宇文玦低低一笑:“好。”


    昏暗的居室裏,跳動的燭火,將一雙相依相偎的人影印上低垂的幔帳。


    幔帳後響起的說話聲又低又輕。


    梁婠從高渙與高灝之爭開始說起,想到什麽說什麽。


    有宇文玦知道的,還有他不知道的。


    梁婠也記不清她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記得聞了整整一夜的冷鬆木香。


    ……


    藥廬裏。


    梁婠翻看著手中的醫案,眉頭緊鎖。


    宇文玦攻下月州後,之所以對外宣稱返迴洛安平息餘孽,並不是簡單的誘敵之計,更多的是隱瞞他的身體情況。


    陳德春從一大堆藥材中抬起頭,笑眯眯地瞧梁婠:“夫人不必太過憂心,主上這是憂勞成疾,眼下既已對症下藥,好好調理一段時間,不怕不能好轉。”


    正說著話,有人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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